凤凰茶籽花开

  岭南这几天忽然就冷了。把衬衫的衣领翻上来,把外衣的衣领也翻上来,还是敌不住轻薄的袖脚里流动的风。我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影,还穿着花裙子。这是个会享受的人,日子在轻描淡写之间,轻飘飘地过成很受用的样子。我有时会感叹,“这人生成不用赚钱便有钱花的命,还花得这样嚣张”,她不无得意。

  这是一条美好的路,宁静又幽长。天空一点点地灰,两旁的茶树一点点地绿,浓郁的鲜茶香渗在山风的缝隙里,慢慢地熏润了肌肤。我说,“闻着就饱了”,表情无限陶醉,手脚柔软。影只好一路提醒“小心开车”。果真死在这漫山遍野的茶香里,倒算是美丽的交通事故了。

  我想去凤凰看茶青,想了很久了。

  那个早晨,忽然想去买一盆花,觉得只有去买一盆花,心情才得明媚。

  花草市场,一盆绿叶红柱的花才要三十八元,我不敢还价,抱了就跑。记得以前这花要七八十元才买得到。因此一个上午,一个下午,看着就笑。

  花放在办公室窗下,拉起窗帘,让阳光进入,浅浅斑驳,散开了一室欢喜。“心情大好,窗外车水马龙,漫山遍野都是今天”,铃子回说“你莫非掉进张爱玲的喜悦中去了”。她一说,我立马心虚。我跟她说,随我回去吧,我们去凤凰山,看茶树,看星星,看月亮。铃子不喜欢吃茶,也没兴趣看星星看月亮,只对睡觉感兴趣,总是睡不够。

  我只是想找个伴。一路漫漫,我会把车开到山沟里去。我跑去跟朋友们耍赖,“你们想看我短命么”。影同意和我同去,条件是中途得在惠州帮她处理件事,回去还得跟她一起住,不得撇下她。这是个老茶客,挑茶挑得要命,只吃凤凰单丛和大红袍,跟她上凤凰,也是合了对象。

  爱吃工夫茶的人都会喜欢凤凰单丛,初壶带着浅浅的清涩,但回甘温润,几遍过后,便只有润滑温香。春茶以凤凰乌岽上,清明时节采撷的最好,那上面的茶树高大,甚至要爬了梯子去摘,一年只采一季。秋茶则以山腰山脚的为好,在小雪前后采撷的,叫雪片。山脚山腰也采春茶,却没秋茶好。春茶嫩而秋茶熟,一些人更喜欢吃雪片。

  我们到时,正好茶农在采最后一茬秋茶。

  我们把行李都带来,意愿最后却不能得逞。因气温骤降,山上阴雨,专线车停开。正与人下棋的管理员说:“山上不足10摄氏度,阴雨起风,一个人都没有,你们这样上去,一阵风便把你们吹没了。”我说:“带我们上半山腰,看看茶树便好了,或让我们自己上去好不好?”他说:“不好,有拦路。”

  我把半个脸埋在衣领底下,傍着车门,汲着鼻水。影望着我笑。罢了,坐在乌岽茶树下吃着茶看月亮和星星是没指望了,这山哪里都能上,便看茶树去。

  窄窄的水泥路两旁散落着村庄,每一个屋后都有上山的小径,每一个角落都种满茶树。说是小径,其实是一些垒在茶树间断断续续的石头,石头缝隙里长满开着紫色花穗的野草。

  顺着茶田蜿蜒而上,踩在坚脆的泥石基上,偶尔会咿哎两声,那是石头间的泥块脱落,平添了生动的乐趣。或在茶林间有一块小小的土地,上面长满薰衣草之类的野花,便更加赏心悦目起来。

  天实在不是好天,没有太阳,山野间显得萧瑟,还间隔下几丝小雨。我倒愿它下雨,下雨的时候,茶香渗着泥尘的气味竟然更加淳厚。泥尘的气味,我想起类似于在给花淋水的时候,水滴洒在干燥的地面上,这时低下身去,可闻到窜升起来的一种鲜腥的香味。这种香味和凤凰茶树粗犷的茶香并无矛盾,所以下雨更好。

  在一段山坡上,遇见采茶的一家人,有男有女,背上挂着硕大的竹篓,已经半满。竹篓里的茶芯青壮。他们告诉我,现在是下午四点,这一天的采摘到此为止,不然就赶不及制茶,采也没用。茶叶不用晒太阳,却要有一段停晾的时间,让它们变得柔软和单薄。这似乎很像人的意气,一时无限高涨,缓一缓,便软塌了。

  我们决定跟着他们回家试茶。在山路的拐角,我停下来看几棵茶树。在这些茶树的下脚,落叶处,缀满白瓣黄蕊的花,原来是茶籽花开了。我没见过茶树开花。原来开的是这样的花,柔弱的、干净的、遮遮掩掩,仿佛风一吹便要萎谢,气质和凤凰的茶味一点都不相似。茶树的枝丫长满了疙结,在深绿间布满茁壮的茶籽,却在零落处坦露一树的娇嫩。想起很俗的一个词,“小鸟依人”,柔弱和沧桑,也是小鸟依人。

  冲工夫茶最普通的茶具是,一个盖壶,三个茶杯,搁在茶盘上。茶具一式白瓷底,配上传统的花草虫鱼,有浅浅的一些颜色,透着温暖。粤东一带的平常人家,常用的是枫溪瓷,不惯用紫砂壶,紫砂壶要配大茶盒才好看。现代人吃茶贪便利,风炉基本不用,用的都是电热壶,冲了又滚,滚了又冲,一点不讲究。

  茶农拿出几大袋茶来,给我们挑了刚焙的凤凰八仙。因为是粗制新茶,茶色清浅,有浓郁的茶青味,舌底回甘,单丛特有的润滑要慢慢喝才体会出来。几遍之后,影揭了揭茶盖,茶叶果然返青。在这里,品的便是朴素的新茶香。

  我更喜欢凤凰芝兰的淡淡气味,便另换一壶,主人居然捧出鲜橄榄待客。凤凰生茶加生橄榄,要体格强健的人才受得,受得的齿颊生香,其味无穷。

  我总是辨别不出单丛八仙和单丛白叶,到底不同在哪里。样子相同,只是种植地方和味觉略有区别,价格便相差一半。生茶我是分辨不出的,可见自己平日吃的都是糊涂茶。茶农常在白叶茶里掺入桂花人参一类,遮去了原来的粗糙,价格也就上来了。觉得要想吃好些的花茶,还是得自己配。前两星期,阳台的桂花开,摘几蕊放在茶面上,便冲出一壶花香,或拔几根竹芯渗在老茶里,竹芯辛气,有青凉味,口感立马就清新了。

  参观了茶农简陋的制茶房,三个流程,做出来的只能算是半成品。他们一般晚上十二点开始,先用人手不停地翻茶,四时左右开始用机械打青,匀青,最后是焙茶。一早茶厂的人就会来收购,回去后挑茶,分级,再加工,最后包装出售,价格翻几番。我喜欢吃经过再加工的焙得很熟的凤凰雪片,茶色亮黄,口感温润如玉,且不伤肠胃。想找到好茶也不容易,要时间对地点对,不偏不倚,刚好赶上。

  决计等不及亲身参与了,主人给我们煮了萝卜粿条,全家人送我们出来,在黄昏的路口挥手。天阴凉的,人心却极其温暖。我潇洒地打一下风向盘,在暮色苍茫里,向相反的方向驰去。

 

责编: isund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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