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茶为媒

碎语

喝茶人的世界简单，却又充溢着丰沛而细腻的感知，也正是这样敏锐的感知，才使得喝茶这件事变得如此扣人心弦。今天分享一篇来自茶友的文章，她以茶为媒介，感受到来自内心深处的情感流淌。茶香弥漫，故事在俯身前行，“存在于我世界中的，物体，气味，声音，味道和触感，那就是全部，那样就足够。”

 

 

茶为媒

 

大约是身体虚（胖）的原因，记忆里只喝过两次生普，喝得也不多，但是到了夜里烧心烧得睡不着，爬起来满屋子找吃食，还步步虚惊。从此对生普敬而远之，只喝熟茶。

 

昨儿原本和晓清一起约了霜姐聊天，结果她临时有事，托姐夫招待我们。姐夫是个有趣的爽快人，问喝什么茶，得到熟普的答案后，遗憾地说他其实更爱生普。我说自己喝不得，他也不再劝，泡了两例极好的熟普。这样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之后，他实在忍不住了，说有不错的生普，劝我不妨尝尝，若是觉得茶汤凶狠，再停不迟。

 

试试就试试，喝茶而已，最多不过夜里再爬起来找吃的。

 

 

先泡了一例斗记玄花。他递来浸过茶汤的公道杯让我闻闻看，扑鼻是浓郁婉转的兰香，“香味怎么样”，他问。嗯……是翻涌不断的，香气无形，可是我分明看到它们如云雾弥漫，不断溢出杯外，将离而不舍，又缱绻回头，“像是有话说，像是有好多好多话，可是说不出口”。我心头一热，忽然想到虫师续章第二十回，《永恒之树》（日语为「常の树」）。

 

故事里说，偏僻的山村附近的森林里有一棵千年古树，能够感知灾难，并且会在灾难来临前将自身记忆尽数释放，开出满树诡异的红花，最终化为小红果落入草丛，鸟兽食之木化。五百年前森林一场大火，烧尽了整个山头，未曾想它在火灾后又存活下来，村里人从此奉若神明。然而时光流转又是数百年，村民谋生弥艰，决定将古树砍倒卖钱，渡过难关。

 

古树感知到灾难，被伐之前热烈地开花，结出小红果。村里的青年误食之，他双腿日渐木化，却能够说出百岁老翁童年玩耍的事情，犹如亲见。红果凝结古树的千年记忆，又一次在山崩之前给出提示，助全村躲过灭顶之灾。村民感于曾经亲手砍掉的树木，竟然凭借残存的记忆又救了全村一命，惭愧不已。

 

 

玄花的香气，让我想到这棵树。茶叶虽与红果不同，却也是数百年的大树之躯所生，长于崇山密林，吸食日月光华，栖于云梦之泽，俯瞰大地民生。茶人将其采下，万水千山，数番辗转，化为此刻我盏中清汤，它也有它的记忆，它的目见。茶香汩汩不绝，似是抓住我的衣袖不放手，欲言又止，我借助茶树之眼，竟然仿佛立于群山之巅，云雾缭绕。古人说饮茶之意，犹如人在草木间，我此番才得以体会。

 

又想到它千回百转，尽释香气带我至丛林山间，却无法言说，只能由我自己体会，难怪这香气之浓郁，铺天盖地的欲言又止。像是看见了百年树灵饱经沧桑又炽烈的急切模样映乎杯中，忽然心中大恸，悲从中来，竟然泪流不止。我自己也觉得奇怪得很，怎么竟然被一盏茶，惹出了眼泪。

 

 

姐夫故意调笑了几句，想把我从自己的剧场里带出来，于是又换了金斗。

 

“金斗的香气可有不同？”我端起杯子来仔细闻了闻，“似是有脂粉香”。他听了之后赞许地笑看我，说“鼻子倒是不赖”。这股香气更浩大，玄花是缥缈缱绻的情意，金斗却是扑面而来，直冲心门。我心里有了期待，迫不及待尝尝这浓香之后的茶劲，却不曾想被虚晃一枪。金斗的茶汤甚是平淡，甚至不如玄花带来的味觉感受，等等……不对！它的劲头只是来得缓慢，却并不平淡，分明倍加厚重，浅啜两口即舌底生津，甘甜清冽，如饮山泉。这股清冽的回甘非常纯净而且……高级，是一种出身于清廉门户，书香世家的矜重。

 

这样说来金斗更像是一个人，男人女人皆可，郑重而浓烈的香气犹如盛大的气场，然而说话做事平和缓慢，举重若轻，不那么惊心动魄，却让人觉得踏实且有分量，极有安全感。我方才被玄花惊起的心绪，在金斗的安抚下渐渐平缓，像是奔波之后打开家门，看见窗明几净，一切如常，良人微笑相迎。“我要跟金斗结婚”，于是这样荒唐的句子脱口而出。

 

“你为玄花落泪，却要跟金斗结婚？！”同席的茶友诧异极了！

 

对，要跟金斗结婚。我心里万分感激玄花，它使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人在草木间”的禅机，然而罢了，我并不想日日立于山巅，玄花的深情浓烈和欲言又止，令人心怀感念却无力招架。我只想和金斗好好生活，它拥有强大的安定的力量，而且我知道在这平淡的后面，有它百转千回的好，够我用很长很长的时间去体会和回味。

 

再仔细一想，倾心的何止是茶。我选择的人，分明也是金斗。

 

图文｜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