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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茶具的代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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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国走向世界的茶文化——故宫“茶·世界”策展访谈

故宫博物院“茶·世界”大展于9月1日至11月31日对外展出。

本次访谈就故宫此次展览的策展预与目标、茶与茶文化的内涵与外延,从中国走出去的茶文化在世界文明史上的贡献与影响,乃至茶与当代世界和人民生活的关系等,与策展人王光尧进行了对话。


故宫博物院收藏的茶(一)展览主题张然思:这个展览是以“茶·世界”这样大的一个命题来命名,我从展览大纲注意到,展览以发现茶之“神农氏”为缘起,这是否表明您在本次展览中既想纵深探索茶在中国的历史,又想横向探索茶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呢?

王光尧:谈“茶”和办“茶”的展览,想的时候觉得容易,办的时候则很难。展览的名称、内容都特别难定。仅展览的名称,策展团队想了很多。办这个茶的展览不仅仅涉及茶叶,也不仅仅是喝茶的艺术和茶具,我们还想在物质文化史上探讨以茶为关注点的“文化现象”。茶在中国有几千年的饮用历程,并带动茶文化的变化,这种变化的重点并不是茶叶本身的变化。茶叶本身有变化没有?肯定有,不同时期制茶的方法不一样。制茶技术的改进,因制造方法导致茶叶形状、味道的变化,等等,这种茶叶本身的内容,只是我们关注的点之一。展览关注的茶文化包括更多:为什么要喝茶?喝茶对人有哪些好处?喝茶的习俗是怎么从原产地向其他地区传播的?各历史时期中国不同阶层的人怎么喝茶?茶器何如?以及茶对人民的生活习俗、政治经济乃至国家外交等方面产生的影响,这些是文化上的东西,就是我想的展览的内容。这也就决定了这个展览是既不同于办一个宋代徽宗皇帝、清代乾隆皇帝喝茶的“雅事”展览,也不同于讲述如何把茶从中国卖到外国去、茶叶从中国向海外影响的一个展览。更多的是关注刚才说这些内容。是要从宋代徽宗皇帝、清代乾隆皇帝等不同时代、不同人群喝茶行为本身找到文化的发展模式和变化的内容及原因。对于国内的关注点如此,对于海外茶文化的关注点也同样如此,所以展览关注点既有茶叶本身,又有茶器,还有喝茶人的习俗,以及茶在不同时代对人们意识形态的影响。至于这个展览用什么题目,既要包含几千年的发展、历史,又要包含从茶叶原产地到中国各地,以及从中国到海外。这样一个宏观的历史,不仅仅是当下的,在古代也是如此,不同历史时期的断面上也具有传播和影响,传播的远近可能又不一样。

除了形而下的茶及相关的物外,还有与茶相关的形而上的内容,我们也想在展览中表现出来。基于此,最后用“茶·世界”作为展览的名称,是因为展览最关键的内容是茶,是人,是全世界内所有关乎茶的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交流,就是世界。通过茶反映这个世界,这里面既蕴含了茶本身构建的世界,也要通过茶来反映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和相互影响,等等,所以就有了这样一个命名。而这个名称是怎么来的?是学习很多年前的一部电影《未来水世界》,以水资源为一个关注点进入到叙事,因为有这样的一个用茶叙事的想法,就把这个展览的名字定为“茶·世界”,也就是既关注茶文化本身发展历史,也关注它在不同断面上的普及程度、传播及文化影响等,并思考未来。


“茶出中国”板块展览现场张然思:所以说您对茶的定义是扩大至茶文化层面的,即透过展览讲述不同时代、不同阶层的人如何看待茶,又将其认识推广至不同历史时期整个横向的世界,针对不同时间同一地区或者同一时间不同地区,探讨人们对于“茶文化”的定义和认识,是这样的吗?王光尧:是这个意思。就是茶表现的人文历史和世界的关系,这就是“茶·世界”的内容。不仅仅是怎么喝茶,“怎么喝茶”当然是关键的内容。怎么种茶,同一个地区不同历史时期种茶的方法有没有变化?同一个历史时期不同地区受政治经济和文化影响,是否有种茶和不种茶的差别?种茶又有哪些变化?怎么把茶从小区域扩展到更大的区域去种植?这些变化都是我们关注的内容。

这仅仅是说“种”,还包括以此类推的喝茶、卖茶、讲茶,把茶和自己的思想、政治、经济各个方面放在一起,这才是我们要想展示的,意在通过展览讲透茶和世界的关系。展览是一个既有纵的线,即各种各样的纵叙述,又有横断面的表现,若以年为单位的话,千万年中的每一个年都会是一个断面。

张然思:那么,您会不会觉得这样子多条纵线和上百个横断面的主题,对于一个展览来说过于宏大了?

王光尧:所以呀,做这种大型的综合性的展览就比较难,看你怎么选择叙事的线条,一个展览可以是一个叙事主线,也可以是几个叙事主线,通过人为的物理空间的分割把它区分开来,可以在某一个空间讲历史,也可以在另外一个空间去讲别的一个内容。所以说,如果线条清晰、明白晓畅的话,不怕大,而且大的展览有大的叙事方法,有大的文化内涵,有大的好处!

张然思:您认为“不怕大”这样一种展览形式,或者说以不同空间和不同主题来进行分割叙事,是展览受众都能够接受的一个形式吗?

王光尧:我想,在文化水平发展到较高程度的今天,社会和参观者都渴望有更大、更好和更美的展览呈现出来,以便于每一个观者都能从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时,信息化也为参观展览提供了不同于以往的、具有时代特性的便捷:通过现场的观看,加上经由网络提前获取、搜寻相关的知识,是很容易理解大型展览的。换句话说,时代需要宏大的展览,需要精深的展览。

张然思:那么就像您提及的,如果把茶放大到一个文化概念,您认为“茶文化”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王光尧:这个要先讲清什么是文化。经纬天地谓之文,使人(物)趋同谓之化。简单地说,就是在某一方面或综合发展程度相对较高的人群以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内容和知识影响发展程度相对较低的人群,在这种影响带动下使其提高到一个与自己(高者)相同的境界,即以自己的文(人为的规划程度)去化(提升)别人。具体到茶文化,指的是种茶、有茶、喝茶的人群用其所形成的文化行为去带动和影响其他人群。即以茶为观察点的饮的文化。

人们发现茶对人的好处以后,作为一种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成了古代中国人生活开门七件事之一。在这七件事中如果非要分个等级的话,柴和米是人们生存的根本,吃饱、吃熟的东西;油盐酱醋提高到吃香的层面。在吃饱、吃香之后,茶使生活进入了一个保养的阶段,即吃好。

关于茶对人体的好处,上古时期已为人们认识到。传说神农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古代文献说茶能止渴、消食,明目、益思,解牛羊毒,饮茶能达到涤烦、致和的效果,即我们现在说的对人有保健作用,而且这是经过现代科学证明的内容,茶叶含茶多酚等,对人体有好处。尽管古人没有能力去化验,但他们通过千百年的实践知道喝茶能解毒。于是人们在吃饱、吃香之后,又利用茶可以“解毒”的功能对生活加以改进,使之更好。

人们认识到茶的好处并不断总结,再制茶、喝茶乃至教人喝茶,把喝茶传播推广到更远的地方,让不同地区的人都能喝茶、了解茶,这也是喝茶的内容。此外,“茶文化”还包括与之相关的制茶、种茶的全套内容,以及喝茶的茶具和茶器的改进,对喝茶场景的关注。政府对茶业种植的态度,在茶叶品种开发中的作用,还有历史上中央王朝与地方政权进行的“茶马贸易”,这种制约性的交换又与国家宏观政治经济有关,同样也是“茶文化”要关注的内容。至于从唐代开始茶被运往世界各地,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被视为是茶马贸易的扩大化。

张然思:所以说您所指的“茶文化”,实际上包含了以茶为中心的各个层面的知识,不管是经济基础的还是上层建筑的,只要是与茶相关的生活生产活动,或者是文化活动,都在您所谓的“茶文化”里,对吗?

王光尧:对,茶文化包括所有古人和今人与茶相关的一切活动。

(二)展品陈列和展线设计

张然思:那我们回到展品和设计部分。我发现展览开头背板很有特色:展柜中呈现了茶株标本,而背板则是关于茶之“异名”的解释(如来自《茶经》《说文解字》的内容),同时叙述了我国历代茶政。策展团队这样的设计,是否有意将观众引入物质与文化,以引发观众思考茶叶背后的经济或政治因素呢?


茶叶遗存(左下)汉阳陵外藏坑K15出土陕西汉阳陵博物馆藏王光尧:是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展览是一种语言,通过“物”的表现辅助一些文字图片,让人看到策展人的思想。大家都知道茶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东西,但茶是怎么和国家政治经济相关的,人们想的更多是种茶、卖茶和收税,很少会去想国家政治、外交、军事与茶的关系等,因为不是专门搞这个研究的。所以需要策展者去启发。张然思:展览中有很多纸质文物,包括茶书或者是有关茶的字画,这些展品需要中途休息,我发现您在策划中也准备了相应的替换品。请问您认为替换品能否给予观众同样的观展感受呢?

王光尧:这个问题特别好。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按《文物法》规定,宋元书法、绘画展期只能是一个月,不可能几个月一直展下去,文物保护是重中之重。如我们展出宋人录蔡襄的《茶录》,是研究宋代茶文化最重要的文物之一,作为代表宋代茶文化的标志性文物是不能不展出的,但受展览时间制约,又不可能展三个月。所以我们先展出《茶录》原件,而后替换成乾隆皇帝临的《茶录》。虽有真本与摹本的不同,但却从另一个方面让观众了解到真本的影响深远和文化的传承。说明茶无论在宋代还是在清代,都深深融入到中国人的文化血脉里了。


《宋人书蔡襄茶录》卷故宫博物院藏张然思:的确,您特别注意了替代品与首选文物的承接关系,是否可以说,通过替换品,我们同样可以知道一些深刻的、并未在展览中呈现的茶的知识呢?王光尧:像我们要把宋人《春宴图》撤下去时候,替换了故宫博物院藏明人临的《清明上河图》和今人摹《清明上河图》。为什么拿明朝人临的《清明上河图》与今人摹本对比?有一个茶饮方式对比的问题。在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里,并没有很多喝茶的内容,因为那个时候是点茶、斗茶的时代。明朝则进入泡茶的时代。把两个本子放在一起,早期是《春宴图》上宋人怎么喝酒、怎么喝茶,《清明上河图》中有很多喝酒的描绘。但替换展品之后,还是以宋为切入点,看看宋、明都市生活的对比。通过明人临本《清明上河图》,可以知道明人表现的喝茶,有饮茶风俗的变化,有器物的变化。所以换一个展品,并不是说随便拿一个同时期的文物或同性质的就行,而是有原因的。换下去哪个内容,替补出来哪一件文物,是有思考的。希望这里面传递的是一个对比性的、发展的、让人可以直接看到的变化的历史。


宋人《春宴图》卷(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宋人《春宴图》卷(局部)故宫博物院藏张然思:我注意到“茶人茶书”板块内容设计非常丰富,背板中既有产茶地区的文物图片,又有“黑石号”等打捞出水的与茶有关的文物。这样的呈现方式是否也暗含了您“茶·世界”的思考?告诉观众茶叶在当时的中国是“内成规模,外有出口”的?王光尧:展览本来就是想在不同层面说“茶的世界”和“世界的茶”。所以说在每一个板块,明线、暗线上都在做这样的内容。像我们知道长沙窑,是唐代外销瓷器的代表性窑场,长沙窑产品也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大规模出口的瓷器,“黑石号”出水几万件长沙窑瓷器里面,有茶器,有酒器,有些瓶子直接上面写着“酒”,还有的瓷器上写着“荼盏子”等。黑石号沉船出水长沙窑瓷器的时代是9世纪初(或者是9世纪第一个25年),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当时不管是在社会上层还是在市井,在中国内地还是向外输出商品时,茶和酒都是非常普及的内容。产品表现出的各种茶酒器,也和敦煌文书中的《茶酒论》叙述的内容相符,是该时代茶文化普及的反映。


唐长沙窑“茶埦”铭文碗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藏黑石号沉船的瓷器是要卖出去的,别人买这些瓷器是干什么用呢?从中怎么传播茶文化,这个值得思考。唐人煎茶的时候,经过烤、碾成粉,过箩筛、育华等步聚,制成一碗茶。确切地说就是一碗茶末煮的稀粥,再加上姜、盐等。我们在印度喀拉拉邦、阿联酋拉斯海马地区考古时候发现:喀拉拉邦、拉斯海马两地人请我们喝茶,都说“chaaya”,发的还是茶(chá)的音,我在印度喝的茶,可以肯定是稀茶煮,里面也可能加入姜和香料;在阿联酋拉斯海马喝茶同样是稀茶粥,加有糖、可可粉(可能有?)和香料。而这样的茶粥,很难不让我们想到唐人喝的茶,如果把这条线连起来,会理解为什么在唐代有茶器出口。因为唐朝和阿拉伯世界的交往、甚至之前和波斯世界的交往,是很多的。这个时期,黑石号沉船出水瓷器中的茶器,是不是可以表明包括阿拉伯人、波斯人以及南亚的斯里兰卡人、印度人等,在进口中国茶器的同时,也把这些茶器和茶同时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学习并传播呢?被他们称为“chaaya”的稀茶粥是不是更多地保留了唐代茶的原貌和喝法?中国有句话“礼失而求诸野”,那么从南亚到西亚,印度、阿拉伯人喝的茶粥是不是属于此类呢?那里面应该是唐人的茶法。而日本的茶道中,基本是抹茶、点茶,那是宋人的茶法,同样可以说明传播。所以这就是刚才提到的,通过器物应该看到的是“茶文化”的一次世界性普及,是一个历史的断面。虽然我们对印度的茶、对西亚的茶还没有搞清楚,但它们一定有引入、发展的逻辑,这个值得深入研究。如果能把印度称为“chaaya”的这种茶和阿拉伯世界的茶搞清楚,弄明白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煮这种茶粥,是不是在唐代?如果能搞清这一点,我想就证明了展览中暗含的一个线条和一个断面。


“茶道尚和”单元说明张然思:第二板块的“茶道尚和”,主流展品既有器,也有表现喝茶方法的图画,这和第一单元的茶事有什么区别?您想如何从中表现茶道?王光尧:茶事讲的与喝茶相关的内容,形而下的更多。而茶道讲的理、法、真谛。展览中说的茶道,不同于日本的茶道,后者是从中国引进茶之后重于表现茶事规程的仪式之法。中国的茶道是一个文化的综合体,从认识茶开始,逐步让茶更多、更好、更便捷地服务于人,并追求茶与水、与器的协调,追求在生活必须之中茶事意境代表的天人合一、人文和自然的和合。这种和合既讲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群与人群的协调,也讲以茶饮文化为代表的文化趣同。

考古发现宣化辽代墓葬壁画显示的辽人在饮茶习俗中表现出的辽人茶事,既有承自唐人的文化因素,也有辽人与五代、宋不同时期的汉人交流互动中发展的内容,最后表现着辽人的茶事与宋代基本相同,这种茶文化的相同正说明以契丹人为主体的辽,和以汉人为主体的宋分别在继承唐和五代旧有文化、在相互学习过程中最终走向文化统一的过程,如此可以肯定无论是辽还是宋,都是传承中国文化的主体,二者并不能区分出法统与否,辽、宋是在自有法统和传承中又因共存和互动而实现文化的统一。关于这一点,正如著名考古学家徐苹芳论及宣化辽墓壁画所见茶事图像的价值时所说:茶虽小事,但反映的是历史大端,是值得大书特书的。我们甚至可以说茶文化在各民族之间的普及、交流和发展,由此带动的融合是中国茶道的核心内容之一。还有我们的展品中有描绘乾隆皇帝喝茶的《是一是二图》,关于该图,以往研究者很多,研究的关注点也不同,当我们把它作为茶文化展的展品,即以茶、饮茶和饮茶环境为关注点思考,我们发现该画构图是学习宋人画法,乾隆皇帝汉装像,喝茶的杯子是宋代的定窑,装茶的壶是明代青花军持,周边陈设的器物从早到晚有新石器代的玉璧、商代的青铜觚、王莽的嘉量、宣德时期的青花梵文“大德吉祥场”出戟盖罐、受西洋家具影响的圆桌,等等。喝一杯茶,用宋明时代的名瓷可以理解,但其陈设全用历代礼祭器、佛教法物和从西洋来的文化内容,极有可能是要表现乾隆皇帝代表的清朝对中华文化的法统性继承、典守,代表清代中央对佛教的支持,对西洋文化的吸收与了解。如果我们再把乾隆编纂《四库全书》、西清诸鉴和收集典藏历代文物的文化活动统一思考,就会发现这是清代康雍乾三帝百年文化、政治建树的内容,是作为满族的乾隆皇帝实现了由满洲的汗到大清——中华皇帝转变的政治、文化追求和表现。


清人画《弘历是一是二图》像屏故宫博物院藏



清人画《弘历是一是二图》像屏展览现场至于茶事,则是通过各种形而下的内容表现。考古最新发现战国时期邾国墓地出土原始青瓷碗和茶叶,因为有原形的茶叶团在碗内,让我们知道战国时期饮茶可能是通过煮或泡来实现。至于这碗茶是药用还是食用?现在一概不知。但是可以确定喝茶的这个原始青瓷碗,是“天下第一茶盏”,最早的饮茶器。同时,在该单元重点推出的还有唐代的《托盏侍女图》,是新疆出土的,保存了1000多年了。这个画上有一个关于茶盏和盏托组合的细节——用托端着盏喝茶。为什么用盏托?因为盏太热,烫手。文献记载茶盏托是唐朝崔宁的闺女发明的。可是考古发现茶盏在南北朝时期都已经流行了,这个线条也就通了:战国时期就拿一个碗喝茶,没有托,不晚于南北朝有了茶盏、盏托的组合,到唐朝茶盏和盏托的组合已见于文献和图像,新疆出土这幅画说明当时在大唐疆域内茶文化的普及程度。


原始青瓷碗战国邾国墓地出土



唐《托盏侍女图》阿斯塔纳墓地187号墓出土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博物馆藏张然思:展览第一板块和第二板块的文物各成线条,而展品的时代则有穿插或交错,比如先展示明清再展示宋,请问这样的设计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王光尧:这都是根据展场空间和展示内容设计,有时候是要选一个或几个点,让展览叙事有起伏感。像“茶道尚和”板块,从早期喝茶的方法,如战国时期怎么喝茶,汉代至六朝开始有记载,战国时期没记载,仅靠考古发现。到唐朝煎茶、宋代点茶,时代特点很明显,但是煎茶也往后传很远,点茶在前面也有,往后也传很远。现在日本人喝抹茶,也是传承了。至于元代喝茶,有煎有煮、有抹茶,还有一般泡茶法,很乱也很随意。随意与协调本身也是茶道的核心内容之一。在故宫院内办展览既受古建筑场地的制约,也受故宫建筑群大美的降维式压制。所以我们在思考时既要考虑到展览本身的内容,又要与故宫建筑和环境的协调,展览的实际需要因展场的条件有时候会产生一些小的变化。这一次的我们设计的展线,进了第一展室看到茶、生产茶和喝茶,在第二单元讲2000多年间喝茶方法的时代性,以及对茶文化的发展,从中的感悟,和人们喝茶时的心灵追求,以及心灵追求在茶器、茶场景上的体现,喝茶之中传达的中华文明的内涵,等等。但这个时代性是没办法按时间线分期的,它是有交叉的。

张然思:所以说您想要展示的是某类茶饮(点茶或煮茶)的流动,比如说从宋朝传至明清,一直有一部分在保存和传承,您想以一个线条为主来展现一个完整的时期,然后再考虑整体的大时期,是这样的吗?

王光尧:是这个意思。在这个展览里面有两个线条:一个线条是历史逻辑;另一个线条是以备茶方法为根据——煎茶的时代、点茶的时代、煮茶的时代和泡茶的时代。再接着下面是因为喝茶带来了哪些不同。人们在早期喝茶时可能对意境没那么多追求,宋人开始把茶上升到生活美学层面;明代开始,人们一定要讲茶的空间,要么是融于自然,在山间林下,要么是在自己家里营造专门的饮茶空间。实现陆象山所说的“宇宙即吾心,吾心即宇宙”。所以展览设计中前面讲备茶方法,后面通过场景讲茶的意趣,讲喝茶时的心性,相对来说是讲人怎么融入茶,茶怎么引导人融入自然,茶怎么和不同群体的人共处在一个和谐的世界里。从中体悟茶道的精髓:和、统、同,思考从扫一屋直至扫天下、烹小鲜而悟治大国之道。在这方面茶与酒表现的“杯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又异曲同工。

张然思:在“茶道尚和”板块中,还呈现了藏于日本京都大德寺的南宋《五百罗汉图》之《备茶图》《吃茶图》,在此我还想岔出去提个问题,展览中并没有提到饮茶与佛家的关系,请问您在这方面有所考虑吗?或者有所研究吗?可否给我们深入讲讲饮茶与佛家的渊源?

王光尧:考虑肯定有。但我对佛教不仅说不上研究,而且是基本上一点也不了解。不过有一句话“茶禅一味”,以我的理解,没有佛教,也会有茶的发展。茶并没有因为佛教而决定它有无,反过来佛教传入中国之后,把茶事和参禅结合在一起,是佛教引入了中国的茶。佛教徒的修行与中国士人追求的茶境、意趣结合,是佛教中国化的表现之一。我们讲佛教华化的时候,不仅仅要看到造像上从薄纱透体到褒衣博带的变化,更要看它的法器,看其经典的转变如何更加符合儒教和中国伦理,看它和我们生活习俗的结合。茶正是我们观察佛教中国化的切入点之一。当然,“天下名山僧占多”,茶大都产在南方山地,佛家弟子自然有得到茶的便利,传说最有名的大红袍茶和佛教徒有关。但我个人认为茶文化的发展过程中,佛家虽有贡献的,但并非居功至伟、不可替代。茶文化主要是中国文化固有的优秀内容之一,把茶引入佛教只是丰富了茶文化的内容。

(三)展示与互动

张然思:所以说您是想通过陈列形式将观众带入到与茶相关的文化中来?

王光尧:就是这样。博物馆的展览应该是以可能的最大量的文物,通过不同的线条让观众从中理解、获取自己想获取的内容;而不是把一个美术的线条放在这里,突出展示某一个东西的美与历程。不需要过度强调要关注哪些东西,反而应该让观者顺着线条自己去观察文物,自己去发现历史,在历史中获取自己要获取的内容。

张然思:在“点茶成画”这个板块,通过背板和器物的组合呈现了宋代点茶艺术。对于想要更具体了解点茶的观众来说,策展团队是否考虑使用视频、三维成像或是装置的方式,使观众在展览空间获得沉浸式体验呢?

王光尧:对,我们努力办成一个沉浸式的展览,有制茶、喝茶的一些场景出现。我们拍摄了很多种视频,企图通过各种现代的影视和三维效果,让观众看到更多情形。

张然思:也就是说,本次展览充分考虑到了与观众的互动,那展览设置与观众互动的点是随机性的还是刻意的?或者观众可以因为一个偶然的思考,进入一种交互体验?

王光尧:我们这里面展示说到茶,有哪些点,例如什么时候开始种茶?考古发现最早的茶是什么?有没有传世的老茶?古人怎么喝茶?喝茶时用什么样的器物,有没有改进?喝茶时是否追求一种由场景表现的意境?是否追求一种形而上的感受?历史上最有名的茶人是谁?判断茶人的标准是什么?等等。但凡能发散想到的问题,我们尽可能通过实物和其他展览语言把它们拿来放在这。

张然思:就是说,您在替观众想到尽可能多的点去呈现,以展览语言或文物的呈现去为观众的思考,并且提前预想到观众可能会产生兴趣的点?


“点茶成画”板块说明王光尧:对,是这个意思。我们的想法肯定不是说能够包罗所有观众的所有问题,但我们尽可能地用现有的文物来更多地提出问题,这种问题又不是一问一答式的。而是把文物展示出来,让观众在不同的线条中看到答案,从而有一种在灯火阑珊处找到伊人的喜悦!观众来参观时候,一般都会预设几个问题或多个问题,会在展览中找到答案,或尽可能多地得到解答,但我想肯定不会是全部,我们没有能力通过展览解答参观者的所有问题,但我们会争取去做好展览。张然思:那么作为一个博物馆人,您认为一个不能找到全部答案,或者说不能让观众知道预期的所有答案的展览,是成功的吗?

王光尧:任何一个展览都有它成功的地方和闪光的亮点,但是所有的展览都不能让所有观众满意、让所有观众解决所有问题。所以说一个展览只要能做到线条明确、主题思想突出、能把想说的问题说明白了,同时在学术层面,展览内容在办展览的历史时期内,能站在学术研究的前沿,都算是成功的展览。

张然思:我发现展厅的多个部分都设置了方便观众自行学习的“二维码扫描区域”,您认为针对不同知识层面的观众,这些链接能够达到您所期望的关于茶文化的教育或传播吗?

王光尧:办展览本身就是基于教育或传播知识的目的,这一点是通过欣赏完成。按展览的逻辑来说,展览的语言就三个要素:第一是文物,第二是主题说明(包括单元说明和文物说明),第三则是辅助性的说明即展览中所用的背板。现在的辅助性说明,借助二维码可以在背板文字外多层次地实现,这些是过去技术手段所不能完成的。至于说能不能达到传播的目的,观众来看了,评价不管是正面还是负面,就实现传播了。观众关注到这个展览,来或者不来,或者从网上查到这个展览,从中找自己关注的某一个点,也是达到传播的目的了。但不同人的关注点是不一样的,关注的程度也不一样。

张然思:就是说策展人在设置这些二维码的时候,是尽可能多地把相关知识提供给观众,或者像您说的,尽可能提前想到观众感兴趣的点?

王光尧:是这样,二维码的设置是刚才我说的展览辅助性内容。所谓展览的语言就是文物、主题说明和辅助性说明,三者间是一个组合性说明关系。例如,文物本身的标签,出土墓葬的说明,相关背景知识,这在过去传统的展览中就够了。因为现在有信息化的二维码扫描,可以辅助更多的知识,注入更多的展览以外的链接点,包括展品上游和下游的关联、存在的历史背景等。所以我们是在尽可能把相关的知识点连接起来。

张然思:除了影视频的这种形式,还有可以让观众亲手操作的这样的设计场合吗?

王光尧:在展室内、外的互动的空间里面都有。

张然思:那么您可以具体谈谈给观众的互动空间是怎样设计的吗?

王光尧:互动空间我们初步设计在午门东雁翅楼展厅最南端即展览的第四板块,以及北边的东北崇楼,既可以在里面看到不同的茶和茶具,也能体验到坐着喝茶的方法,还能通过展示了解不同茶、不同的饮茶方法。我们的初衷是定期地讲不同的茶,不同备茶方法,茶的理论和今人研究茶的成果,对茶的发展等等。大家既有知识上的交流,也有备茶、制茶方法的互动。故宫博物院相关单位还准备开辟几个可以体验的茶空间,欢迎大家参与其中。

张然思:就是说一边喝茶一边来学习和体验这样的互动形式?

王光尧:对。因为喝茶的方法有很多,一个地方是讲不清的,所以就希望通过更多场所让观众了解这个展览、了解茶文化。单独开辟茶文化的互动空间是故宫博物院这次“茶·世界”展览实现展场外溢的一个实践,也可以说是一个亮点。

(四)关于展览其他的思考

张然思:在展览最后一个板块“茶香绵长”中,您特别提到了我们今天茶叶的饮用和生产,那么,您希望通过展览带给观众对于当代茶文化怎样的新的理解呢?


“茶韵绵长”单元说明王光尧:千百年的发展使喝茶越来越便利了:从煎茶、点茶、煮茶到泡茶、袋茶,发展茶文化的不仅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茶的种植面积更大,茶的品种更多。山东、河南、陕西、甘肃很多地方种茶,南茶北移是科学技术支撑的结果,全世界种茶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在科学技术高速发展的今天,希望科学技术的介入,让茶对人体的好处达到极致。通过世界范围内对茶的历史、茶的作用的研究,让茶更好地成为全世界广域文化的内容。我相信,随着科学的发展茶会更多更好更便利于走进人们的生活,更好地服务于人民。张然思:我发现2023年与茶叶相关的展览比较多,前半年的就有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饮食文化展”中将茶作为传统饮食文化的一部分进行展出;还有国家典籍博物馆的“茶和天下典籍里的茶”,侧重于茶叶相关的著作。故宫博物院此次“茶·世界”展似乎是主题范围最大、囊括历史最长的一个展览,可以请您说说本次展览相较于上述展览不同的特点吗?

王光尧:茶,这么美好的东西,是大自然的赐与和中国古人智慧创造相结合的产物,可以作为中国优秀文化的一个代表,是世界的三大饮品之一。现在有一个契机,在2022年中国的制茶工艺被评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习总书记在福建武夷山茶场考察时指出要从茶文化、茶产业、茶科技三个方面讲好茶。这给我们研究古代文化一个很好的启示和指导:文化是讲传统,把中国古代优秀文化讲好,用现代科学技术让茶更多更好地服务于人民,让茶的产业更大。更大才能更好,才能更好地服务于人民。所以,更多人来办茶展览,宣传茶文化是应该的。

我们想办这个展览,屈指算来也有快10年了!到现在才能办成。能办成“茶·世界”展览这不仅得益于故宫博物院领导的支持,也得益于故宫博物院珍藏了大量和茶相关的文物,除器物外,还有大量的书画类的文物、图书和老茶叶,甚至有清代宫廷的茶室建筑,这是故宫博物院办展览时得天独厚的优势,这是第一。第二是我们通过展览关注了茶在世界范围的传播。明代也好,清代也好,甚至更早的唐宋时期,中国人喝茶,再把茶卖出去。中国以茶影响他国文化的同时,跟茶相关的外来文物也开始进入到中国宫廷,如明末清初来自琉球王国的茶器。到清代,乾隆宫廷里有来自英国的茶器,也有来自俄罗斯宫廷的茶炊等,还有来自琉球王国和日本王国的器物。这些东西都反映着当年茶文化交流的盛况,这也是我们这一次展览的亮点。要把一个文物的展览办出很多线条,首先是要有文物支撑,如果没文物全写成文字,那就是一本书,那就不是展览了。展览还是要有物的,和写书不同,让人能看到东西,可以更直观地来解读这些内容。


明唐寅《事茗图》卷展览现场



铜雕花卉纹茶和咖啡用器俄罗斯19世纪中期国立艾尔米塔什博物馆藏张然思:茶与世界的关系的确是近年博物馆比较偏好的主题。比如2021年茶叶博物馆的《绿色黄金——17-19世纪中国和欧洲的海上茶叶贸易》展览,注重中国与欧洲的贸易交流;再早如2018年台北故宫博物院南院的“芳名远播:亚洲茶文化”常设展,侧重的是亚洲范围的茶文化。这些展览都关注到茶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关系,那么“茶·世界”展览对于展现茶叶在中西方交流与贸易上有什么特别之处?王光尧:这次展览第三单元就叫“茶路万里”,讲茶怎么让外国人喜欢上,讲历史上有哪些贸易路线输出茶叶,不同地区“茶文化”的特点是什么。反过来说就是,历史上其他国家地区与中国的互动是什么?“丝绸之路”上的商品流动并不是谁家施舍给另外一家,文明互鉴是不同民族不同国家共同交流的结果,试图以自己有的东西去易换别人有的东西,以物易物获取能更加美化自己生活的内容,这是人与人交流的本质和原始目的。所以通过“丝绸之路”也好,“茶马古道”也好,不管你讲茶、讲茶马、讲丝绸,都是拿自己优秀于别人的东西出去换钱换物。像茶叶是天生具有这种特性的东西,所以别人就买,中国也不停地在买别人的东西,就是在以物易物的过程中让所有人的生活都更加美好。毫无疑问,茶和丝绸、瓷器一样,代表着当年中国人如何通过自己的智慧和辛劳把这种美推向世界,也有可能是我们主推,也有可能是别人来了买走的,这个无关紧要。美美与共,实现了以茶为美好的世界大同。


“茶路万里”单元说明



“茶路万里”板块展览现场张然思:好像您的意思是说茶叶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是一个共赢的效果?王光尧:是这样的,所以说美美与共。我们在“茶路万里”里面既讲从原产地从内地往边陲地区走,就是水乳/茶乳交融。我国内蒙古自治区、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西藏自治区的奶茶、酥油茶等,就是茶与乳交融。茶从中国走出去,在东亚、东南亚、南亚、西亚到欧洲、美洲甚至非洲,他们怎么看待茶和我们怎么理解茶,是不一样的,但全世界关于茶的发音基本上就两种:一种是Tea,来自中国方言的闽南话,另一种是茶、chaaya,来自我们中国官话,都源自中国的茶。所以说历史上把这个东西拿出去,别人也接受了,就是因为茶对人的身体好。我们输出茶叶,然后买回别人家的玻璃器等商品,双方都是在得到美化我们自己生活的物品。

张然思:那么您在展览中是如何体现站在他国角度看待中国茶呢?

王光尧:在展览的“茶路万里”板块,关于俄罗斯人怎么喝茶,英国人怎么喝茶,并没有强调是我们怎么传给别人,而是把他们喝茶的风格放在这里。我们还在同一单元列出“宫廷洋茶风”展出了清朝皇帝使用的来自俄罗斯的器物、来自英国、来自日本、来自琉球等不同国家的茶器,这就是一种平等的展示,展现的文化互动。


黑漆描金山水图海棠式盘日本故宫博物院藏



蓝釉描金寿字纹茶具法国故宫博物院藏张然思:所以说它是一种平等的展示和交流互惠,而不是一者强加给另一者,是一种茶传播史的客观呈现。张然思:茶的问题已经问了很多,那么策划定义如此广泛、规模如此宏大的展览,而且在我国最重要的博物馆故宫博物院展出,是出于怎样的特殊考虑呢?

王光尧:为什么要办这样一个综合性的展览呢?这也是我做展览多年慢慢思考、发展的一个过程。刚开始我们办一些小的瓷器展,后来因为在景德镇搞考古,发现景德镇御窑场出土的瓷器和故宫传世的瓷器有完全一样的,也有故宫有收藏而景德镇没发现的,还有故宫的藏品中没有而景德镇烧造却没烧好的实验性的产品??我想做一个对比展才好,于是在2002年就和景德镇市陶瓷考古研究所的江建新先生一起,策划了一个景德镇御窑遗址出土明代御窑瓷器和故宫博物院藏明代御窑瓷器的对比展。最初还想把台北故宫博物院的藏品拿来,并与南京功臣墓的东西放在一起,实现在明代语境中产、用和赏的多维合一,但有一些难度,最后只能做到把故宫和景德镇的东西放在一起对比了。有一个跳出物的思考,不满足于只展一个小点。同时,因为我们参加了“指南针”课题“中国古代制瓷技术的对外传播和影响”,要把课题成果转化成以龙泉窑青瓷为观察点筹办了“天下龙泉”展。为什么叫“天下龙泉”呢?以龙泉青瓷和全球化为关注点,不仅龙泉青瓷走出去了,而且以13到15世纪为观察点,还可以看到中国瓷器在世界各地影响的深度和远度。海外的消费者虽然买了龙泉瓷器,但他们对龙泉青瓷的认识和中国人的认识并不完全相同,同时别人也在仿龙泉窑瓷器,不会烧瓷器的人用其他材质仿。而在这个过程中还发现,我们的瓷器学习了别人的器物造型,也为了当地人的生活方便烧造了当地人专用的一些器物。像越南、泰国等国的窑工不仅仿烧了龙泉青瓷还把产品投向世界市场,这种交流是深远的,不仅仅是卖几个产品,而是包含了广泛的文化互通互鉴,龙泉瓷器只是透视“天下”一个观察点。

但不管怎么说,即便是“天下龙泉”展的观察还是聚焦在瓷器本身。然而生活不仅仅只有瓷器,这个时候我就想找一个生活必不可少的点来观察,以它的流变作为主线,纵向观察其几千年的变化,和对生活美学的引领,横切面观察同一个时代世界人民的生活与我们的聚焦点表现出的不同。也就是观察一个点,看看历史上几千年的变化,同一个断面上不同区域有哪些差别,怎么去互相影响,怎么传播,怎么共同发展?最后就发现“茶”太切合这个点,能不能办一个茶的展览呢?茶又是我们常说的是生活的必需品,是世界性的饮料,现在世界上三大健康饮料之一。茶是中国人贡献给世界人民最好的内容之一,所以我们能不能把有关茶的物放在一起办这个展览,于是就有了我们现在关注的点。

作生活的必需品,不仅汉族饮茶,其他民族生活也离不开茶,要不是怎么会有“茶马贸易”和中央王朝的以茶治边呢。不光中国人喝茶,外国人也喝茶,人们太关注茶了,都需要茶,于是就想以茶为关注点,看至少6000年之内其在中国的一个变化情况:喝茶引起的哪些变化?影响了国家军事政治哪些内容?人民的生活和审美习俗都发生了哪些变化?它在世界传播的一个情况,不同时期的传播的情况,对于世界产生了哪些深入的影响?现在能不能抛弃茶?以后又会如何发展?所以就想抓住“茶”。

张然思:不能抛弃茶,就是说茶很符合您刚才说的想要的一个点——一个日常生活的点,切入整个纵向的世界史,并产生一个丰满的横切面这样的条件?

王光尧:对,是这个意思。

张然思:那么进入到本次访谈的最后一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按理是属于第二部分的,但我还是想把它留在最后,请问本次展线设计的亮点是什么呢?

王光尧:展览团队在形式设计上尽了最大努力。如果我们在展室里面不能体现美的茶饮空间,是我们的失败。如果我们要办成一个一个小的茶饮空间,也是我们的失败,等于我们开了一大堆小茶馆。所以我们这一次的展览通过形式设计,通过空间的分割,通过文物的摆放,让观众既能看到每一个空间的美,又能看到一个历史的贯穿和美的演变,一个美的、协和的、茶文化发展、传播历程。以茶为代表的,在展示空间突出美的发展与转变,这就是本次展线设计的一大亮点。

此外,我们希望通过展览,既让观众看到茶的历史,看到茶的形,也能闻到茶的味,甚至你可以去摸一摸茶叶,闻一闻它的香。具有真实性和体验感。文物展览向来都给人以冷冰冰的面孔,隔着玻璃,而我们这一次看文物,你去观察文物美的同时,还有现代茶叶让你去闻,感受不同茶叶的不同香味,你甚至可以在展室里面捏一点、嗅一下,没问题。在展室之外的互致动空间,还可以喝到茶,体验历史上不同的备茶方法,通过视频了解制茶的过程。

我们展览结语的最后三个字是“喫茶去”,是闽南方言,意思就是“吃茶去”!这一方面是想突出闽南方言的人群在茶文化走向世界过程中的贡献,另一方面也想带动观者一起去喝茶、去亲自体验。扫一下这三个字旁边二维码,既可以到故宫博物院为配合这次展览开创的多个茶空间去互动,又可以真正地品味不同的茶,参与到体验茶文化和发展茶文化的行列之中。

最后,谢谢你的采访。

(本文作者单位:张然思,英国约克大学文学硕士;王光尧,故宫博物院器物部;图片摄影:王琎;原标题为《从中国走向世界的茶文化——“茶·世界”展览策展访谈》,全文原刊于《故宫博物院院刊》2023年第9期,澎湃新闻经作者授权转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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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工夫茶:一脉相承的事实茶道

口述/陈香白     记者/贾冬婷      摄影/于楚众 

“工夫茶生存的依靠是什么?是家庭,我们这里你进去家家户户都有这一套,小孩一走路、一懂事就接触到了工夫茶,所以绝对不会绝种。只要家庭不消失,工夫茶就万寿无疆了。”

早在唐代形成的中国工夫茶,有“工夫茶”之名,却长期未能得到证明,竟然出现了1000多年“有实无名”的尴尬局面,甚至于被误认为“失传”!实质上,“中国茶道”、“中国工夫茶”、“潮州工夫茶”,是三位一体的。其价值取向,当于成型时就已潜存或实存于现实文化和生活方式中,只不过未经梳理和发挥成为系统而已。可以说,潮州工夫茶实质上已成了中国工夫茶的最古老型种遗存,正是唐代陆羽所著《茶经》工夫茶经历了千余年不断积累、不断扬弃、不断发展的过程而获得幸存的珍稀茶事物化成果,称之为古代工夫茶的“活化石”也无不可。

什么叫工夫?一般有四解:工程和劳力,素养,造诣,空闲时间。不得不提的是“工夫”和“功夫”之别。在潮州话中发音都不同,一个念“工(gang)夫”,一个是“功(gong)夫”,完全不一样。而宋明理学家将“工夫”作为哲学范畴来使用。朱熹尚有“穷理工夫”、“涵养工夫”说。王阳明《答友人问》云:“知行原是两个字说一个工夫,这一个工夫,须着此两个字,方说得完全无弊病。”黄绾《明道篇·卷一》云:“以致知示工夫,以格物示功效。”“工”、“功”联用差别显著。可见“工夫”范畴是对主体整个现实活动的哲学概括,显示理学家积功累行,涵蓄存养心性之修养工夫。此类工夫,绝不能代之以“功夫”。

用茶壶(砂铫)在红泥炉上烧水

专指品饮的“工夫茶”的最早文字记载,见于清代俞蛟《梦厂杂著·潮嘉风月》:“工夫茶,烹治之法,本诸陆羽《茶经》,而器具更为精致。炉形如截简,高约一尺二三寸,以细白泥为之。壶出宜兴窑者最佳,圆体扁腹,努嘴曲柄,大者可受半升许。杯盘则花瓷居多,内外写山水人物极工致,类非近代物,然无款志,制自何年,不能考也。炉及壶、盘如满月。此外尚有瓦铛、棕垫、纸扇、竹夹,制皆朴雅。壶、盘与林,旧而佳者,贵如拱壁,寻常舟中不易得也。先将泉水贮铛,用细炭煎至初沸,投阅茶于壶内冲之,盖定,复遍浇其上,然后斟而细呷之。气味芳烈,较嚼梅花更为清绝,非拇战轰饮者得领其风味……”俞蛟在乾隆五十八年(1793)曾任兴宁县典史,因此对粤东潮嘉一带的民情风俗颇多了解,《潮嘉风月》便是其身临其境之作。他对潮州工夫茶的记述,与现在的流行程式几近一致。他还解释了工夫茶的主要内涵,那就是茶人的素养、茶艺的造诣以及冲泡的空闲。可见至迟在乾隆年间,潮州地区的工夫茶冲泡方法业已形成规范。俞蛟出生于原属工夫茶中心区的江浙,到了潮州亲见工夫茶的冲泡,竟然大感新奇,也说明这时候他老家的工夫茶早已绝迹了,工夫茶的中心区已经转移至潮州。

至光绪年间翁辉东著《潮州茶经》,对工夫茶更是记述细致,眉目清晰:茶之本质,取水,活火,茶具(依次详说茶壶、盖瓯、茶杯、茶洗、茶盘、茶垫、水瓶、水钵、龙缸、红泥火炉、砂铫、羽扇、铜箸、锡罐、茶巾、竹箸、茶桌、茶担),烹法(依次论述治器、纳茶、候汤、冲点、刮沫、淋罐、烫杯、洒茶、品茶)等。《潮州茶经》突出了潮州工夫茶以“品”为主的井然有序的饮茶方式,是潮州工夫茶茶艺成熟、完善的标志。

乾隆莲子壶若深杯

为什么说潮州工夫茶是与陆羽《茶经》一脉相承的中国事实茶道遗存?中国茶道形成于盛唐,《茶经》总其大成,其最大特点就是把中国的茶道用泡茶过程作为一个载体体现出来了。当然陆羽有局限,在《茶经》里没有一个“道”,倒是他的老朋友释皎然明确提出了“茶道”。陆羽只是说,要想体现茶道就得有一个载体,那他就把这个载体详细地叙述出来,包括选茶、炙茶、碾末、取火、选水、煮茶、酌茶、传饮八个主要程序。我专门列表比较过潮州工夫茶艺与《茶经》茶艺的源流关系,当然潮州工夫茶法改饼茶为叶茶、改煎煮为冲泡,由此产生的程式和茶具的差异是客观存在的,但就其总体逻辑程序而言,两者却有着本质上的类同,传承关系非常明显。因为泡茶的总体架构没变,首先选茶,然后取火、选茶具,然后冲泡,最后大家来品饮,都是这五个步骤。再具体看,比如选水,唐朝的时候,第一选山泉水,第二江心水,第三井水,一直到现在还是这个标准。因此,完全证实了俞蛟“工夫茶,烹治之法,本诸陆羽《茶经》,而器具更为精致”的说法。

梳理中国工夫茶发展历史,按冲泡法划界,大体上可分为唐代的煎茶法,宋代的斗茶法,元以后的泡茶法三个主要阶段;按中心区划界,大体可分为唐代的长安工夫茶,宋代的河、洛工夫茶,明代的江、浙工夫茶,明末清初的闽、粤工夫茶,清中期以后的潮州工夫茶五个主要阶段。可以看出,中国政治中心的变化,牵动了经济中心的迁移,工夫茶文化也呈现“中心迁移”现象,显示出由北而南的运动轨迹,最后在潮州地区这个相对“隔绝”的有利生态环境中“定居”。

斟茶

由唐代的长安,一朝一朝,都城基本都是由北往南迁。自南宋建都临安,经济重心南移已经全面实现,江浙地区经济繁荣发达。如茶叶一项,每年投放市场总值达100万贯,茶叶名种已逐渐取代了福建贡茶的地位。发展至明代,江浙地区终于成为文化力度最强、能对周围地区起文化辐射作用的特殊区域,也是中国工夫茶的中心区。用小壶也是这个时候开始的,因为知识分子、官僚、商人越来越讲究泡茶优雅,那就不如用小壶、小杯,随之产生了一整套怎么选茶、怎么煮水、怎么进水、怎么出汤、怎么来喝的程序,那就是现在潮州工夫茶的雏形。而江浙商人把茶具随身一带,跨过山去到闽北做生意,把工夫茶文化也慢慢传了过去,到了闽中,最后到了闽南,然后就传到粤北,到了广东跟福建交界的地方,再向南,就到了粤东的潮汕地区。越往后推,工夫茶区越见缩小。

工夫茶迁移到潮州,反而在其发源地消失了。为什么呢?工夫茶需要工夫,一朝经济大潮涌动,人心浮动,人们就没有工夫去如此程序繁复、技艺细腻地烹饮了。特别是明清易代之时,身处其间的士子,因感受“亡国”的切肤之痛,遂认定明王朝的垮台,与理学的“性命之说、易入虚无”的空谈关系密切。清初思想家如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陈确、唐甄、颜元等,本着“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的精神,积极倡导“经世致用”并身体力行,让文化尽量贴近经济,号召士子踊跃从事“治生”经济活动,紧接着便出现了“货殖之事益急,商贾之事益重”的人文文化流向。在经济活跃的江浙一带,人们的注意力急剧转向。到了乾隆年间,“重商”倾向可谓登峰造极。浙江吴兴人姚世锡的《前徽录》记载,当时的士子竟然“用晚生贴拜当商”,“而论者不以往拜为非”。因此,清代中叶以后,江浙便失去了工夫茶中心区的地位,而潮州地区在接受较长时期的辐射、整合之后,逐渐取而代之。潮州,过去被称作“国角”,国家的角落,山岚瘴气,与外界交通不便,再往前走就是海了,海龙王不喜欢泡工夫茶,所以就在这里安家落户了。

民国时期的红泥炉

什么是茶道?说白了,泡好一杯茶就是茶道。千利休说得好:“须知茶道之本不过是烧水点茶”;“炭要放得利于烧水,茶要点得可口,这就是茶道的秘诀”。潮州工夫茶的烹法,其精神实质在于强调自然。只有顺应自然,才能得“和”之真谛。烹治,首先要有茶,泡茶须用水,煮水该用火,泡茶、煮水则离不开器具。凡此种种,说白了,实在是极平常、极自然的事,却无处不体现出“道”来。“道”就是一,但是最简单的东西就最复杂。一,代表宇宙,宇宙多复杂啊,地球、月球,各种星球。只是如《周易》中所说,“百姓日用而不知”而已。“知”了,便得“知”在节骨眼上:冲泡好工夫茶,首先必须具备无造作、顺自然之心态。那么所谓的“方法”不都成了清规戒律吗?不!“方法”绝不是清规戒律,那是求得色、香、味俱佳茶汤的最上乘方法。只有依靠这最上乘方法,才能让人饮得舒心,这也是人性的本能要求,最符合自然法则。我曾经总结了这一套冲泡工夫茶的程式,说白了,就是一句话——为了把这杯茶汤泡得最好喝,除此之外,多少道程序都是浪费表情。

现在日本的煎茶道、台湾的泡茶道都来源于潮州的工夫茶,可以说他们把工夫茶艺术化了。比如现在台湾的茶具多得很,什么公道杯、闻香杯,在潮州工夫茶中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因为泡工夫茶就是趁热喝,但经“公道杯”一番折腾后,茶汤几乎变成温吞水;工夫茶品后要“三嗅杯底”,因此“闻香杯”也没有必要。我不好说他们把简单的东西弄得复杂了,但我认为,潮州工夫茶把复杂的东西简化了,是贴近生活的。

与红泥炉配套使用的夹炭火工具

之前有一个杭州的学者跟我说:“工夫茶在杭州已经断子绝孙了。”我说:“不会,不会,现在潮州把它的子孙养起来了,现在是万寿无疆了。”一次国际会议上,一个台湾学者也问我:“潮州工夫茶会不会失传?现在内地不是快节奏吗?年轻人拼命地赚钱,谁要来搞这个工夫茶?”我说:“你误解了,工夫茶生存的依靠是什么?是家庭,我们这里你进去家家户户都有这一套,小孩一走路、一懂事就接触到了工夫茶,所以绝对不会绝种。只要家庭不消失,工夫茶就万寿无疆了。”

潮州当年很多人下南洋,但都随身带着茶具出去,所以现在工夫茶不仅本地没消失,在南洋一带也开始流行了。我有一年去马来西亚,被邀请当众演示潮州工夫茶,演示完后就有一位祖籍潮阳的姓陈的老人家,已经80多岁了,跑到台上来,拿了一杯茶说:“陈先生,这不是一杯茶,这是凝聚力呀。”讲得热泪盈眶。他跟我解释:“我从少年时期就随着父辈来到南洋,看到你泡工夫茶,我就想到当年在老家泡的工夫茶,所以我很激动,好像回到少年时期在老家的那个岁月。”这件事让我体会到工夫茶不是单纯地大家喝茶,它最深层的内涵正是家族的凝聚力,家庭的纽带。

(陈香白,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顾问兼学术委员,广东省非物质文化遗产“潮州工夫茶”传承人。感谢实习记者石珊珊的录音整理)

建盏 | 何止是一只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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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是一个现代文人多有羡嫉的时代,昔时雅士与友人品茶论道、琴酒诗歌,多得自在,甚至有个不专心做皇帝勤于政务,却醉心于艺术雅玩的宋徽宗,而且玩得有声有色,不仅在书法上创造了独具一格的瘦金体,更是凭着对茶的喜爱,对茶道做了反复研究,最后将所得写入《大观茶论》,其中“点茶”一篇,见解独到,论述尤为精彩,给世人用文字演绎了最标准、最雅致的点茶法。


宋徽宗赵佶[文会图部分] 


所谓点茶法,“点”就是用沸水将茶末点化成茶汤的意思。点茶的程序需要先从茶饼上取下一块,用密纸包住,从外面加以锤捣,然后再用茶碾碾碎,过筛后就开始煮水,待水沸后稍等一会,再去冲点,可以保证茶味甘甜,而接下来的点茶需要在茶盏中进行,取定量的茶末于盏中,注入少量的水将其调成膏状,再用更多的水冲点,一边注水一边用茶筅搅动,叫做“击拂”,这时茶面上出现乳白色的浮沫,浮沫的颜色和持久度成为衡量茶品好坏的标准。在宋代,朝廷在地方建立了贡茶制度,贡茶产地需要一种方法来评定茶叶的品位高下,根据点茶法的规则特点,逐渐发展形成了一项有趣的竞赛——斗茶。


刘松年[斗茶图部分] 


宋代斗茶成风,整个社会上至皇帝下至黎民皆是斗茶的发烧友,在建安贡茶产地尤甚。大书法家蔡襄的茶学专著《茶录》中有段提到建安的斗茶:“视其面色鲜白,著盏无水痕者为绝佳。建安斗试,以水痕先退者为负,耐久者为胜。”也就是说,点茶后在茶面上形成的浮沫,以色白和泡沫持久为优。有趣的是类似现代在咖啡的泡沫上做画一样,宋代文人在分茶的过程中,也会通过巧妙的搅拌,在茶沫上画出禽兽鱼虫、山水人物的图案,更有甚者可以在茶沫上作诗,称为“水丹青”,苏轼就曾写诗称赞分茶技艺高超的谦师和尚:“泻汤夺得茶三昧,觅句还窥诗一斑”。由于宋代茶色尚白的传统,所以建安地区产的黑釉茶盏不仅利于观察茶汤上面的浮沫,更是衬托茶色之白最好的器具。


建安的黑釉茶盏始烧于五代末北宋初年,起初以烧造无斑纹通体乌黑的茶盏为主,称为“乌金釉盏”,当时只在建安产茶地区流行,北宋初年,朝廷把建安地区划为贡茶产区,建立了北苑茶园,黑釉茶盏也被专门进贡给朝廷。随着宋代茶文化的不断发展,北苑茶园成为了当时全国最大的贡茶产地,产品层出不穷,以追求冲泡后的茶汤色白为佳,常以“似雪”、“胜雪”赞之。这种独特的茶文化极大地带动了黑釉茶盏的烧制,茶盏的新品种也不断被烧制出来,除了乌金釉盏,后来烧制的兔毫盏成为当时最流行产量最大的建盏品种,这点可以从建盏窑址出土的大部分是兔毫盏得到证实。


宋徽宗曾在《大观茶论》中提到:“盏色贵青黑,玉毫条达者为上。”意思便是建盏以青黑色为贵,最好是带有月光下兔毫的光泽,就是所谓的兔毫盏。


兔毫盏 


事实上,建盏的烧制地点与宋代最大的贡茶产地都是在武夷山下的建安,无独有偶,在紫砂兴盛的明代,宜兴附近的阳羡山上同样也出产闻名天下的阳羡茶,似乎烧制有名茶具的地方,总有一方名茶在其左右,茶具因茶而生,茶因茶具而更显其真味,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那么,是北苑茶园和斗茶的盛行成就了建盏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因为在距离建安不远的江西边境,吉州窑也盛产黑釉茶盏,但在当时的名气却远没有达到建窑的高度,或许正是因为那里没有类似建安那样的茶文化和大众化的斗茶习俗。


可以说,因北苑茶园的繁荣和斗茶的盛行带动了建盏烧制大规模化,然而也因为北苑茶园和斗茶的衰落而渐渐走向消逝。北宋末年,艺术家皇帝宋徽宗被金人所俘,统治者被迫南下迁都临安,政权的南移使得建盏进一步得以发展,迎来了鼎盛时期。但风雨飘摇的南宋最终被元人所灭,从此改朝换代,北苑茶园遭受了沉重的打击。明代之初,明太祖朱元璋因警戒宋朝奢靡之风而取消了团饼的进贡,一种更能保留茶叶原香的散茶泡制方法(即现代人的饮茶方式)渐渐取代了团茶普及开来,建盏也结束了它最为辉煌的时代,被人慢慢遗忘,直至清代完全断烧。


近30年来,随着建窑遗址的挖掘,出土了大量的建盏成品和残片,建盏又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一些有烧制陶瓷经验的手艺人通过长期的摸索,基本恢复了烧制建盏的方法,产品也更加丰富多样,除了经典的茶盏外,也有茶壶、茶叶罐和花插等新品种。建盏在当今的茶文化中,不仅仅扮演实用茶具的角色,还是人们品茗之余谈论的对象。它们是茶具,还是有收藏价值的陶瓷艺术品。


寻访建盏


2012年12月,我们前往建盏曾经的主要烧制地点:建阳市水吉镇后井村,因为天气太冷,坐着小三轮的我们一路上冻得直哆嗦。穿过一条山路到达后井村旁边的芦花坪建窑遗址后,我们有点震惊,瓷片和匣钵满山遍野,堆成了一个个小山包,山路两旁随处可见,小河里也有瓷片,而这里还不是唯一的一处窑址,可见建盏曾经兴盛到什么地步。


水吉镇后井村窑址 


我们震惊之余也发现了些许异样,这里的几座山都被挖得乱七八糟,后井村民每天三五成群挑着扁担、簸箕和锄头等工具,开着摩托车聚到窑址上,各自寻个“宝地”开始了一天的挖盏工作。村里的很多人靠挖盏为生,高峰时每天有两三百人在挖,场面何其壮观!前几年,有一家人挖到了9个品相完好的“供御”建盏,一下子发了大财,这事在村里炸开了锅,挖盏更成了很多人一夜暴富的赚钱手段,他们大概都想着同样的好事落到他们头上,但大多时候挖出来都是一些没有底款,有缺陷的盏,卖给城里专门收盏的人,运气好的话一天分得几百块不成问题,但对窑址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可挽回的,当地政府前几年曾采取措施严禁村民挖掘窑址,有一段时间没人敢去挖,后来又放松了,部分窑址就在村民的田地下,他们挖自己的田地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政府也没什么办法,便只能放任。


挖盏的村民,天气太冷烧材取暖。 


堆积如山的瓷片和匣钵与裸露的红色泥土混杂着暴露在外,“挖盏人”早已习以为常,挖出来的匣钵连同建盏碎片用簸箕一装,用扁担挑着往山下倾倒,如此对待文物,让我们有些触目惊心。在村民眼中,挖盏只是为了用一种更为简单的方式谋生,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目的,他们还给我们讲起了上个世纪90年代初,他们那时并不知道田里和山上随手都能挖出来的这些黑色茶碗在现在能这么值钱,还把它们拿到城里,一个旧建盏换一个能用来吃饭的新碗,他们边说边感慨那时的自己是多么的愚昧和无知。也许在将来的某个时候,他们也会对现在的自己有同样的感慨呢。


碎匣钵和参杂其中的碎瓷片 


站在芦花坪上向远处望去,在对面一座裸露的山腰上,有一条依山而建的长龙型建筑,便是宋代烧制建盏的龙窑遗址,龙窑的顶棚是新修的,下面的老砖和窑炉结构已经所剩无几。为了保证大批量的供应,宋代建窑除了建造数量众多的龙窑之外,烧制建盏的龙窑长度也要求很长,最长有130多米,每次能烧10万件,已经发掘的龙窑遗址只是建窑龙窑遗址的冰山一角,昔日窑火连天,商贾云集的景象早以逝去,此时,眼前只有“挖盏人”忙碌的身影和倾倒碎匣钵和瓷片发出的“哗啦啦”的寂凉。



宋代龙窑遗址 


我们随手捡了一些碎瓷片,准备拿回去好好研究一番,并开始向“挖盏人”打听窑址附近是否有烧制建盏的手艺人,有个人说后井村有一个,可以带我们去。


拾到的建盏残片 


走了十几分钟的路,我们来到后井村唯一一个烧制建盏的手艺人——吴立勇家里。吴师傅以前在上海开旅馆,后来不做了,回到老家,那时村里的男人都在挖盏赚钱,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听别人说烧制建盏难度很大,吴师傅有点不相信,决定试试,试过了才知道别人的话所言非虚,要烧制出品质优良的建盏难度非常大。刚开始烧制的时候基本窑窑报废,即使现在,吴师傅还是没能完全掌握建盏的烧制方法。“昨天就烧废了一窑”吴师傅指着旁边的建盏说道。

吴师傅的作坊 


吴师傅只烧兔毫盏,采用窑址附近开采的瓷土和矿石釉料,试图使用和宋时接近的原材料,烧制和宋代兔毫盏相似的效果。他的很多客户都是做古董生意,经常去他那里买兔毫盏,然后做旧放到市场上当做旧盏来卖,赚取高额利润。的确,我们通过对比,吴师傅烧制的兔毫盏和旧盏瓷片在斑纹分布、触摸手感以及碗足周围胎体的处理上很相似。




有一点比较遗憾,吴师傅不是采用手工拉坯成形的方式,而是使用模具或压坯,然后再手工俢坯,陶瓷制作少了手工拉坯这道充满艺术化的工序,让人觉得失色不少。


含铁量很高的瓷土 


在作坊的一个角落,我们看到了烧制建盏的瓷土,颜色红中带黄,听吴师傅说,瓷土是用四种不同的土配制而成,含铁量很高。超过1300°高温烧制好的胎骨厚实坚硬,叩之有金属声,俗称“铁胎”,含砂粒较多,露胎处手感较粗糙。


釉料矿石 


房间里摆的几个陶缸是用来制作釉水的,釉料刚采回来的时候有点像一块块普通的矿石,在水中浸泡慢慢软化成浆状,过滤掉残渣,加入草木灰等一些其他配料就成了釉水,这个过程要很长时间。但我们比较欣赏和喜欢这种原始的配釉方式,建窑之外的建盏手艺人,基本都使用化学釉,烧制出来的建盏缺少传统釉料建盏的古朴之美。


施釉 


做好的釉水颜色偏红,黏性强,属于含铁量较高的石灰釉,因此具备烧成黑釉的基本条件,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在高温中流动性强,低温时结晶生成各种奇特的斑纹,斑纹在不同光线下色泽和明暗也不同,变化丰富,非常美。施釉时,用手捏住圈足,胎体倒置斜着侵入釉水,在釉水中停留一段时间,让釉水渗透进胎体,直到胎体挂上足够厚的釉。吴师傅直接用阴干后的胎体施釉,而不是常用的先低温素烧后施釉再高温烧制的做法。这点做法也比较传统。


施完釉等待入窑烧制 


陶瓷制作被形象称为“土与火的艺术”,在前期的瓷土制作、成形、釉水配制、上釉等充满手艺人手工痕迹的工序之后,就进入烧制环节,这个环节手艺人不能直接控制,而是通过控制窑炉的温度来控制火候,从而影响最终的烧制结果,可以想象结果是充满不确定和未知的,进窑的时候怀着满满的期待,希望烧出满意的作品,有时候遂愿了,有时候由于前后温度控制不好,虽然只差一点点,但出来的结果不甚满意,甚至全部烧坏了,更有甚者觉得天气和环境温度也会影响烧制的结果,古代采用龙窑烧制,这点应该来说是有一定道理的。现在大部分手艺人采用电窑烧制,温度可以精确控制,但刚开始的时候还是没办法保证成品率,手艺人只得反复尝试,摸索出规律,提高烧制成品率。



满屋顶的兔毫盏 


吴立勇师傅为了烧出他心中认为好的兔毫盏,基本每天一窑,但大部分都是不满意的作品,久而久之就堆满了整个楼面。很多要求不是很高的客户,向吴师傅买盏就直接上楼顶自己挑。



吴师傅烧制的兔毫盏 


吴师傅烧制的兔毫盏和宋人烧制的颇为相似,他的目标是烧制出几乎可以乱真的兔毫盏。兔毫盏在宋时是最具代表的建盏产品,在黑釉中透露出均匀细密的斑纹,因形状犹如兔子身上的毫毛一样纤细柔长而得名,有“银兔毫”、“金兔毫”、“蓝兔毫”等。其中以“银兔毫”最为名贵。


我们照例从手艺人那里买了一些样品带走,告别吴师傅,去往水吉镇上,寻访那里的建盏手艺人。水吉镇上目前有三个建盏作坊,熊忠贵师傅的作坊就在车站对面,很好找,他的制作作坊在自己住宅的最后一层,我们请求参观作坊,他爽快地答应了。

作坊一角 


熊师傅烧制出来的银毫盏据说销量不错,和传统的银毫盏不同,釉面浮着一层银光,比较生硬,缺少传统银毫盏釉面的层次感和变化。后来请教了一些人,他们说烧制过程可能使用了化学釉,分两次烧成,而真正的银毫盏较为难得,因烧制温度较高导致瓷胎变形率大,成品可遇不可求。


熊师傅烧制的银毫盏 


蔡炳龙是水吉镇上令一位建盏手艺人,人称“建盏龙”,他是蔡氏建盏三兄弟之一,原来是烧大水缸的,研究了20多年建盏,擅长烧制油滴盏,所谓油滴盏,就是釉面密布着金属光泽的小圆点儿,形似油滴,故得名。蔡师傅烧制的蓝油滴盏随着阳光强弱与观察角度的变化,釉面的色彩也不断变化,美不胜收。据他描述主要靠釉料的配方和烧制的火候,釉料要用矿釉,烧制的火候要恰到好处。从他烧制的建盏产品来看,经过长期的摸索,蔡师傅已经成功掌握了烧制建盏的方法。


蔡炳龙师傅烧制的油滴盏 


正当我们提出参观他的制作作坊时,蔡师傅果断拒绝了。每个建盏手艺人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制作方式,特别是那些已经做出市场上公认的品质优良的建盏手艺人,他们绝不会轻易公开自己的制作作坊,因为一旦被同行人看到,那么他的烧制方式基本就被人知道了。虽然我们外行,也无意去偷学人家的烧制方法,但我们理解这种行为,也是因为有了这些秘密,建盏烧制才会像它的斑纹一样保留它们那份独有神秘感。


说到市场上公认的优秀建盏手艺人,目前有蔡氏三兄弟、南平的孙建兴、福州的李达等少数手艺人,这些手艺人已经确立了领先地位,所以对陌生人的拜访比较敏感和防备,出于这些原因的考虑,我们没去拜访他们。但总的来说,建盏烧制的方式基本类似,只在细节处有差别,也正是这些细节决定最后的烧成品质,而那些优秀的手艺人一生探索和守护的就是这些烧制细节,没有理由不把他们当做秘密。



建盏的盏形分类

建盏多是口大底小,造型古朴浑厚,手感普遍较沉,分为敞口、撇口、敛口和束口四大类。


敞口碗:口沿外撇,腹壁斜直或微弧,腹较浅,腹下内收,浅圈足,形如漏斗,俗称“斗笠碗”。

撇口碗:口沿外撇,唇沿稍有曲折,斜腹,浅圈足,可分大、中、小型。
敛口碗:口沿微向内收敛,斜弧腹,矮圈足,造型较丰满。

束口碗:撇沿束口,腹微弧,腹下内收,浅圈足,口沿以下约1厘米左右向内束成一圈浅显的凹槽,作用在于斗茶时既可掌握茶汤的分量,又可避免茶汤外溢,也有加强口沿强度,防止烧制变形的工艺上的考量,该凹槽俗称“注水线”。此类碗腹较深,器型整体饱满,手感厚重,为最具代表性的建盏品种,也是产量最大的建盏,出土或传世品最多。


建盏的釉色分类


除了前面提到的乌金釉盏、兔毫盏和油滴盏外,常见的建盏还有鹧鸪斑盏以及极其难得的曜变斑盏。


乌金釉盏是建窑早期的产品,釉面乌黑如漆,有的黑中泛青,也有显黑褐色和酱黑色的,没有斑纹或者斑纹不明显,釉面普遍较厚。“色黑而莹润,上乘者亮可照人”,早期建盏多属于此类。


鹧鸪斑盏,因有和鹧鸪鸟胸前的羽毛相似的斑纹而得名,大概分两种,一种鹧鸪斑盏有点像油滴盏,斑纹合而不聚,不像油滴盏的斑纹连成一片,烧制过程偶然性很强,极难控制,目前只有极少数人能烧制出,做得比较出色像福州的建盏手艺人李达;另一种鹧鸪斑属于黑釉上二次点白釉的结果,烧成相对容易,成品有点不自然。

藏于日本的鹧鸪斑盏 


曜变斑盏,此盏内外壁黑釉上散布浓淡不一、大小不等的琉璃色斑点,光照之下,会折射出晕状光斑,似真似幻。这种变化本是偶然出现,始料未及的,非窑工人力可为,因此,其成品极为罕见。说到曜变建盏,不得不提这只藏于日本东京静嘉堂文库的曜变盏,宛若天成,堪称盏中极品。建盏的斑纹是在烧制的过程中自然形成,可遇而不可求。宋代采用龙窑烧制,温度等形成斑纹的条件控制得不好,或高或低都将造就千变万化的斑纹,其中就有可能出现以上的曜变斑纹。当今建盏手艺人对此盏推崇备至,是很多手艺人终其一生的艺术追求。



藏于日本东京静嘉堂文库的曜变斑盏 


建盏以及江西吉州窑产的黑盏在日本被称为天目釉,据文献记载,12—13世纪日本僧人从浙江天目山带回黑釉瓷器,故名。庄重的黑色加上静谧的斑纹,非常符合日本茶道的精神追求,日本人非常重视,曾从中国大量进口,漂洋过海,其中不乏精品,它们在日本安静地度过一段很长的历史,传承有序,直到现在依然让人赞叹不已。而在中国的建盏则随着政权的不断更迭,也随之消亡,这也许就是精品建盏目前大部分在日本的原因所在。


建盏虽然斑纹繁多复杂,但一点都不喧嚣,在黑色釉面的衬托下显得异常神秘。虽然沿袭宋时的艺术风格,但这种感觉在当代看来依旧充满活力,毫无过时之感,中国的很多手工艺面临怎么向当代审美和生活方式转化的问题,而我们认为建盏目前并没有这个问题,器形是经典的,自然形成的釉面本身就具有永恒的审美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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