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泥巴山的阴阳境界

华伟

       无论是查阅资料,还是用百度搜索,在介绍雅安的文字中,都少不了这三句话:“雅安地处四川盆地西部边缘,是四川盆地与青藏高原的结合过渡地带,是汉族与少数民族的结合过渡地带。”

        这段话的概括是准确的,但它的结合部在哪儿呢?就在大相岭上,就在二郎山上。就是这两座山,把四川分成了川西高原和四川盆地。过去的南方丝绸之路与川藏古道,一越大相岭达滇地,一过二郎山达藏区,后来的国道108、318线,也是按这样的经略方向来建设的。所以,这两座高高的山,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演绎着一个个的传奇。再后来,两座山下分别都打通了泥巴山隧道和二郎山隧道,玩起了穿越,大相岭就被泥巴山所代替,二郎山虽然还是叫着二郎山,没有了古道苍茫,没有了山高路险,没有了行者的体验,能说的,就仅是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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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际上,泥巴山隧道并未在泥巴山下。在地图的标注与本地的现实感中,它是荥经县泗坪乡与汉源清溪镇的界山,是国道108线走的方向。为什么叫泥巴山,无法考证。但这种叫法显得有点土气,显得平常。用邛崃山、大相岭来说它,这就显得有文化,有价值。邛崃山、大相岭、泥巴山,既有联系,又有区别。这里先把它捋一捋,否则,是容易混淆的,搞不清楚说的是哪里。
先说邛崃山。
      邛崃山之名,古时有,现代有;荥经县有,邛崃县也有。但古时的邛崃山和现代的邛崃山是两回事。
      古时的邛崃山,在《荥经县志》(民国十七年版)中是这样说的:邛崃山“盖山本岷山南行一大支,只称崃山,至境为邛人、笮人界,本名邛笮山,因与崃山相属,故名邛崃山,九折坂在其上。”
       而《辞源》(1980年修订本)、《辞海》(民国版)的解释是邛崃山有两处。一处在四川省荥经县西,本名邛笮山,古为邛人、笮人分界处。一作邛来,也称邛僰,又名大关山,山西麓有隋置邛崃关。唐僖宗时南诏入寇,陷邛崃关即在此处。二是在四川邛崃县,古称临邛山。
       相对应地,从邛崃山发源的邛水也有两条。,一在四川荥经县境,又名邛来水或长濆水,今名荥经河。二在今四川邛崃县南,今名南河,即古仆千水,又名白木江。
       所以,古时,四川境内不但有两座邛崃山,而且有两条发源于邛崃山的邛水。名同山异,北魏郦道元《水经注》、唐代李吉甫《元和郡县志》,晚清《嘉庆一统志》、毕沅《山海经校本》均有认定。
        为什么两座山都一致命名为邛崃山呢?这与荥经县之古时为邛人部落住地有关。荥经县的邛崃山,原名邛笮山,是邛人、笮人分界之意;而邛崃县的邛崃山,原称临邛山,是以秦置临邛县而命名。“临”字含临近、监视之意,“邛崃”,也可解为“邛人来了”,所以新莽时改临邛县为监邛县。至于“崃山”之名,临邛山历无此别称,而荥经县的邛笮山早有此别名。嘉庆版《清溪县志》上说“邛来,《汉书》从来,《山海经》从崃”,更说明早自汉代,崃山是邛笮山的别称。
       现代的邛崃山是指山脉。山脉是沿一定方向有规律分布的若干相邻山岭的总称,山岭组成山脉,山脉组成山系。现代邛崃山脉的范围包括邛崃县的临邛山,不包括荥经县邛崃山。新编《辞海》中国地理分册说“邛崃山,在四川省西部,岷江和大渡河间。南北延伸,属横断山脉最东支,为四川盆地和川西高原的分界。海拔4000米左右。南端有夹金山。”《中国地名词典》说“邛崃山:在四川省西部,岷江和大渡河间。南北延伸。指四川盆地都江堰至天全一线以西山地的总称,包括霸王山、夹金山、二郎山。主峰四姑娘山。”所以,现代的邛崃山与邛崃县的邛崃山有点相干,与荥经的邛崃山就没有一点关系了。
       再说大相岭。
       “邛笮(来、崃)山”何以成为大相岭呢?唐宋以来,由于南诏、吐蕃侵扰黎、雅二州,民不堪其苦;明朝“官蜀都督时,倮夷数叛,建、黎边境,靡无宁居。”夜间常遭夷人劫财虏人,此事直至民国时期仍时有发生。长期遭掳掠之苦的汉民,因受《三国演义》的影响而思念诸葛丞相七擒孟获,安定南中的太平治世。宋时,宰相俗称相公,民间怀念武侯丞相而称邛崃山为大相公岭,越西、冕宁间木瓜山为小相公岭。明代四川状元杨慎(升庵),荥经县知县张维斗相继咏诗赞颂相公岭,从此诸葛南征过邛崃山被官方认定为“事实”。清康熙四十五年建泸定桥时,康熙帝以大渡河为“五月渡泸”之泸水,赐桥名为“泸定桥”,诸葛南征过邛崃山成为“钦定”。从此,邛崃山之名被大相公岭代替。
       替代邛崃山的大相岭,是指经现在的荥经县安靖乡至汉源清溪镇所翻越的这座山岭。现代的大相岭脉,是指雅安市南部,荥经、汉源两县交界,延伸至洪雅县境内的山脉。西靠二郎山,东接峨眉山,走向近北西,主要包括大雪包、团宝山、泥巴山、轿顶山、大瓦山、七星台等诸山。由此观之,泥巴山仅是大相岭山脉上一个较小的山岭。
       但是,最近几年来,泥巴山的名气越来越大了。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穿越大相岭的隧道被命名为泥巴山隧道,进出隧道的阴阳两重天境,让一路向西的人们惊叹,故只知有泥巴山而不知有大相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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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雅安是一座最滋润的城市”!这话说得一点没错。但她为什么会这么“滋润”呢?也得捋一捋。
在雅安市的荥经县,有一个恢宏大气的广场,叫颛顼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一尊高大的颛顼雕像。据说,荥经是“三皇五帝”之颛顼帝故里。上古时,颛顼与共工争天下,共工败,怒而触不周山,折天柱,绝地维,女娲补天而遗西南,故至雅州天漏水成灾。后来,大禹治水,厥功至伟,“惟天下之至险,有严道之漏阁焉”,“蜀心天漏”之称就是这样来的了。
        按周发伦《山海经与古蜀国—兼论华夏祭祖文化》说法,今米仓山为不周山的起始处,其西北之龙门山谓之峚山;龙门山乃岷山山系台地,跨盆地之北缘和西缘,由北向西而向南,远至雅安泥巴山,是地震多发区。想来,这地震多发,可能是共工怒气不息之果吧。颛顼尊享祭祀,共工翻几下白眼,可以理解。
       传说归传说,神话了神话。其实雅安多雨,雅安滋润,关键也在这个结合部、也在这两座山上。
       过去要把这个事情说清楚,还得费点精神。现在方便多了,有了电脑和手机,有了百度与谷歌,在那卫星地图上,一看了然。
       看看雅安四周的山形地貌就知道,雨城的西面是高大雄伟的二郎山,西北方是险峻的夹金山,南部有大相岭横亘,只有东面一个出口。“喇叭”形的地形,造成东来暖湿气流遇到青藏高原阻挡,能进不能出,就地形成地形雨;夜里,四周山上的冷气流下沉,冷暖气流一经交汇,就形成了夜雨。白天有雨,晚上还是雨。所以,雅安市的治地也叫着“雨城”。
       而处在“漏心”里的荥经龙苍沟金山、银山,一年中的雨日达300天左右,夜雨率近80%,年均降水量达2600毫米,居整个雅安地区之首。独特的林韵,被学者、游客誉为“雅安雨林”的典型。它孕育了万顷珙桐、十里杜鹃,天生桥的鬼斧神工,孟获城的迷人传说。大熊猫与珙桐,这天地间的动植物双璧,在龙苍沟共同演绎了一首完美的生态交响曲。
       郭璞注《山海经》说,“邛来山,今在汉嘉严道县南,”“出貊貊,似熊而黑白駮,亦食铜铁也。”这是中国最旱关于大熊猫的记载。我估计当年戴维是没有读过《山海经》的,否则,他一定会到荥经寻找大熊猫。当然,戴维在宝兴的惊世发现,是现代科学意义上的发现。
       2014年,大相岭成为省级自然保护区,2018年2月,大熊猫“和雨”、“星辰”入住大相岭野化放归基地,为龙苍沟国家森林公园增添了魅力。苍天之漏,漏心在龙苍沟;雅雨之魂,魂归龙苍沟。
       这是从传说与史地的角度来说。其实,雅安之所以“滋润”,还在中国人文地理中,有非常著名的三条线交汇在这里。
       一是北纬30°线。这是一条贯串四大文明古国的纬线,也是一条经常出现神秘事件和奇特现象的纬线。一提起她,就会让人想到巧夺天工的巴比伦空中花园、神奇的金字塔、诡秘的百慕大……于是,学者们在四川地图上画了两条东西、南北的交叉线,雅安正好处在东经103°、北纬30°的交汇点上,而这个交汇点刚好是四川的中心。因之,已故雅安史地专家曹宏先生,曾建议建造雅安地标——“蜀心楼”。
       二是胡焕庸线。即中国地理学家胡焕庸,在1935年提出的划分我国人口密度的对比线,最初称“瑷珲~腾冲线”,后因地名变迁,先后改称“爱辉~腾冲线”、“黑河~腾冲线”。这条人口分割线与气象上的降雨线、地貌区域分割线、经济、文化的分割线以及民族分界线,均存在高度的重合,是20世纪中国地理最重要发现之一。胡焕庸线的内涵非常丰富,解读这个分界线是个大课题、是门大学问。胡焕庸线贯穿雅安,用它来诠释为什么雅安是“四川盆地与青藏高原的结合过渡地带,是汉族与少数民族的结合过渡地带。”就有了点头绪。
       三是华西雨屏线。华西雨屏带位于四川盆地西部边缘,东西宽50~70公里,南北长400~450公里,总面积约2.5万平方公里,具体的走向就是夹金山、二郎山、大相岭、瓦屋山一线,是我国年平均降雨量最大,日照时间最短的地区,是比较罕见的气候地理单元。当然,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定义,但无论谁来划,也不管怎样分,雅安都是核心区域,这是一个复合的生态过渡区域。生物多样性异常丰富,拥有大量珍稀独特的动植物。
      雅安滋润,乃天造地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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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合部也是分界处。
       诸多典籍记载说,邛崃山为邛人、笮人界。秦惠文王更元九年(前316年)灭蜀置严道,其所领区域包括现在的汉源、石棉等地,并远及折多山下。“县有蛮夷曰道”,大秦的武功,将各方国慑于置下。秦末大乱,融合不再。司马长卿略定西南夷后,汉武帝于天汉四年(前97年)置蜀郡西部两都尉,一居牦牛主徼外夷,一居青衣主汉人。两都尉之界线,就是二郎山、大相岭。所以,在人文学者的眼中,大相岭、二郎山是一条民族分界线,一过了这条线,对汉族、藏族、彝族来讲,都是到了异域。所以,胡雪在它的《话说岷江》中说,“拐了弯的泥巴山,把彝族与藏族、彝族与汉族的分界问题都解决了。泥巴山和大渡河南侧主要生活着彝族,而泥巴山北侧且邛崃山西侧则是藏族居住地,泥巴山北侧、邛崃山东侧则是汉族定居地。无论是东西两侧,还是南北两侧,虽然交流不断,但民族之间的分界却是鲜明的。”故县志云:“华夷之风,实判于此”
不同的民族自有其独特的文化表征。所以,泥巴山也就成了民族与文化的界山。
       大相岭是大渡河与青衣江的分水岭。这一分,使它成为成都平原至西昌谷地的天然屏障,分出了南北相背,“十里不同天”气候差异,分出了攀西阳光地带,分出了“雅雨”、“清风”、“建昌月”。
       大相岭遮挡了东部季风带来的水汽,孕育了岭东的雨城雅安和岭西的风城清溪。
       一到汉源,多雨温湿的气候顿失,换成了干燥少雨的干旱河谷气候。这种独特的纬度和气候,使得泥巴山下牛市坡的花椒成为了名誉中外的“贡椒”。“阳春三月汉源雪”,漫山遍野的梨花,在春天里竞相怒放着。近处白得清晰、纯净,远处白得隐约、朦胧,俨然是春意盎然的雪景,像极了轻笔淡墨的山水画 。
       而处于“清风”和“雅雨”之间的荥经,却是另外一重天。亚热带季风气候,使得这里云高水低,雨量充沛,植被葱郁,按荥经人俗话来说,就是“扁担插在地上,也能发出芽来”。数十万亩的鸽子花与野生大熊猫共存,彰显了这里良好的生态环境。
       所以,大相岭也是气候与植被的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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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过二郎山、大相岭,一走雅康高速,一走京昆高速,这是玩穿越。这种穿越,既不是看大片,也不是玩网游,而是亲身体验的一种震撼。泥巴山、二郎山山体,如同盘古的混沌之斧,把阴坡和阳坡劈割得分明有致,让你在瞬间完成了一次阴阳轮回!
       “一阴一阳谓之道”。就是这阴阳交接的丛山峻岭,却是中华文明史上不可忽缺的一环,它承载了太多的历史担当。有南方丝绸之路、牦牛道、茶马古道、唐蕃古道、藏彝天路、邛笮古道、成康道・・・・・・的驰骋捭阖;有北纬30°线、胡焕庸线、华西雨屏线的纵横交织;有富林文化、颛顼文化、女娲文化、秦汉文化、红色文化的绚丽多姿。这“道”虽是“非常道”,也依稀可“道”也!
       由于翻越二郎山公路已废,如今,欲悟此道,还得经108国道越泥巴山了。
       站在泥巴山山脊上,第一的感觉这是一个阴阳头。汉源方向是一个高低起伏的高山草甸,芳草萋萋,野花漫漫。三五成群的牛、马,在草地上自在地溜放。荥经方向侧是树木葱郁,云卷云舒。山脊,就是这个阴阳头型的发界线。这发界线,沿着起伏的山脊,象一条滚动的巨龙,逶迤而去。不需要发型师的创意与渲染,这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站在这个360度的阴阳脊地上,向西望去,一道连绵不绝横亘在天际边的、白色发光的雪山呈现在眼前,那是蜀山之王贡嘎山!下午的天空,晴空万里,湛蓝透红,宽宏敞亮;下午的太阳,照红了大地;群峰连绵耸立,雪峰闪光;下午的贡嘎,与通红的太阳一般高,红光直射,映出“日照金山”和“金山银峰”的美丽。四川巡抚邵捷春,于明朝崇祯三年在荥经县令张维斗的陪同下游瓦屋山,举目望远,但见千山似锦,晴空如碧,远山如玉。界于“夷地平分”之山如此的绚丽壮阔,豪情陡生,诗兴乍起,吟出了《望雪山》诗句:“俯瞰千重织绵文,一天苍碧净氤氲。对山独积蓝田玉,迭嶂高悬白练裙。杂以夏云几莫辨,界于夷地得平分。扶桑初出应先受,见晛难消空所闻。”

        而另一边则是茫茫云海,在斜阳的照射下,似白里透红的脸蛋,俊逸、梦幻。这云海,犹如一张大锅盖,把大地“盖”得严严实实,不准丝毫阳光透过。这一盖,盖得东边大地“暗无天日”,仿佛要把万物打入“阴间”似的,因为常常“暗无天日”,也就有了“蜀犬吠日”的成语。清末,一个名叫赵熙的荣县人到了峨眉山,他站在金顶上眺望,无意中看到了云雾笼罩着的雅安城,于是,他留下了这样的诗句:“塞外天明掌上秋,晓寒六月透重裘。回栏右指山低处,一角云窝是雅州。”
       若是冬日晴天,从荥经往汉源方向走,冰层坚硬无比,车轮不能碾碎。蛇形盘旋的公路上,一辆接一辆的车,打着寒颤,蝺蝺而行。车窗外,地与树浑然成一片白色的灿烂,一派“冰凇”的世界映入眼帘;山腰,先是露凇。满山遍野的冰花天地,点点滴滴嵌坠在草丛和灌木之上,结成各式各样美丽的冰凌花,那造型奇特的松树、杉树、遍地的灌木,成为银花盛开的玉树琼枝,犹如珠帘长垂,在阳光的映射下,晶莹耀眼,仿佛进入了琉璃世界。山胸,大地已被皑皑白雪覆盖,树上都载满了雪,枝干仿佛披上了水晶玉衣,光彩照人,晶莹剔透、闪烁生辉。到达山脊,则是一派气象万千的景象。荥经方向的山谷,片片云雾四处飘飏,云山相拥,无涯无际;汉源那边则是山体泛金,棱角明显。这时,站在泥巴山山脊,则可遥望现代的邛崃山了。

作者:周安勇,荥经人 ,文史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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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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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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