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陆羽和《茶经》说开,聊聊真实的中国茶叶发展史

“先将茶叶放到火上,烤到水分完全蒸发,烤干后趁热放进纸袋,冷却研末后开始烧泡茶水,水至初沸放入盐巴,二沸时一边搅水,一边放茶末,等茶汤泛起泡沫时即可盛出饮用。”

以上这段泡茶指导,正来自于唐朝著作《茶经》的作者陆羽,自古以来,陆羽就被茶行业奉为“茶圣”,中国茶道第一人,乃至引领中国茶行业兴盛的领导人。

其实,如果我们能更全面地看待这段历史,就会发现中国的茶行业,并不来自于一个人,一部书,乃至一类文化,而是与其他商业一样,起源于“枯燥”的供需关系、政府规划与税收。

今天这篇文章,陆离就来聊聊一个可能有些敏感的话题:唐朝著作《茶经》的作者陆羽对茶行业的真正贡献,以及中国古代茶产业的兴起与繁盛。


客观看待陆羽的贡献与不足

要客观看待一位历史人物的贡献,首先要清楚他所在的时代背景,陆羽生于733年,卒于804年,正是中国茶产业和茶文化的兴盛时期。

《封氏闻见记》记载:“古人亦饮茶耳,但不如今人的之我之甚,穷日竞夜,殆成风俗,始自中地,流于塞外...“道出了唐代饮茶“穷日竟夜”的兴盛情景。

唐代国力强盛,文化发达,催生了非常多的杰出文学家和诗人,而社会饮茶风俗的流行,茶行业的兴盛,又促进了很多茶文化典籍的诞生。

公元780年,自小得龙盖寺(今西塔寺)住持智积禅师收养,在饮茶习俗浓厚的寺庙长大的陆羽,创制了世界第一部茶叶专著《茶经》,构筑了一个气度恢弘、无体不备的茶文化体系。

陆羽这部《茶经》里,有手法精湛的茶艺,相对科学的概括,异常丰富的理论思维,其最大成就和贡献,大致可以概况为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陆羽创造型地提出了“天然煎烹法”。首次明确把茶叶从“瀹蔬式杂煮”中分离出来,使茶从“汤菜类杂食”向单一饮品发展。

此前,茶集生食,熟吃,药用等功能于一身,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等,主流的饮用方法是把茶与各种调料一起煮饮,即张揖《广雅》记载的“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来膏出之。欲煮艺饮,先炙令赤色,捣未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子髦之....

而陆羽对这些饮茶方式提出了明确的反对,认为这样做使茶汤变成了沟渠间的废水。他主张先要烤茶,待冷却后研成细末备用,要喝时先将水烧到初沸,放入适量盐调味,再沸时一边搅动一边倒烤好的茶末。

陆羽也对茶具提出了改进方案,认为煮茶的燃料最好用木炭,其次用硬柴,以保证火力稳定;煮茶用水则追求活水,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

陆羽认为自己这套“天然煎烹法”,茶汤“香如兰芷,滋味甘芳”,饮后“润肌涤虑、洗尽尘心”,虽然带有一些时代局限性和部分谬误,不过相比与“瀹蔬式杂煮”,依然是一种巨大的进步。

其次,《茶经》首次系统性总结了此前近千年的茶叶产地历史和生产加工状态,完善了茶类的加工,储存和品饮,并提出了自己的主张。

尤其是在饼茶上,陆羽认为当时的饼茶品质层次不齐,工艺上不够尽善尽美,造型粗疏简陋,并提出了详细的改进方法,即以“畏其流膏”(不损失茶汁)为核心的采、造、穿、贮等系统性理论,此后被沿用了数百年。

最后,《茶经》大力倡导廉俭茶道,规范并指导了中国千年茶事和茶文化发展,并直接影响了日本,韩国等国家的茶文化发展。

总之,《茶经》一书对后世影响深远,但受限于时代的发展,其中也有个别谬误,并不值得照盘全搬,客观看待陆羽的功绩与功效,才是对茶圣最大的尊重。

与许多伟大作品的境遇相似,《茶经》问世后,并没有立刻产生巨大的反响,对当时的茶产业贡献更是平平,推动“茶兴于唐”的,其实“另有其人”。

从嗜酒如命到人人饮茶

“茶兴于唐”,首先取决于时代发展。自汉朝至唐的800多年中,中国经历了三国、两晋、十六国、南北朝、隋末农民起义的长期动乱,民不聊生,社会凋敝。

改朝换代之初,唐王朝农业采取均田、减赋等措施,促进了农业的恢复与发展,隋代开凿的运河,更是大大促进了南北交流,茶的生产、贸易和消费迅速发展。

白居易《琵琶行》里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封演《封氏闻见记》的“其茶至江淮而来,舟车相继,所在山积,色额甚多”,都反映了当时茶叶贸易的繁荣景象。

“茶兴于唐”,其次是因为唐朝禁酒和世风转变的影响,自魏晋以后,酒作为一种成瘾性的饮品,一直备受不同阶层的喜爱,并被视为“文人雅事”。

比如“何以解忧?惟有杜康”的曹操,“竹林七贤”中终日醉酒的阮籍、嵇康等人,世风沿袭至唐朝,李白自称“酒中仙”;杜甫更是“嗜酒终身”...

然而,古代农业并不发达,还有很多人吃不饱饭,而酒的酿造又需要消耗大量粮食,饮酒的人越多,消耗的粮食也就越多,农业兴盛,才有富余的粮食用以制酒。

初唐的农业虽然得到很大发展,但土地要养活的人也更多了,自贞观元年(627年)至开元二十八年(740年)的一百多年间,人口更是成倍增长,给农业带来很大的压力。

安史之乱期间,战祸重起,农民破产逃亡的很多,粮食锐减,饥荒连年。此时国家再不出台政策对饮酒加以限制,就真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由此,在乾元元年(758年),唐肃宗宣布“廪食方屈(屈:表示用尽)”,规定在京城长安,除朝廷祭祀燕食外,任何人不得饮酒;广德二年(764年),唐代宗又严格限制了全国各州的卖酒户数,除此以外,一律不准卖酒。

严格的限制,粮食的短缺,也让酒的价格不断飙升,嗜酒的杜甫就曾无奈地表示:“街头酒价常苦贵,方外酒徒稀醉眠。速宜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

禁酒的规定与昂贵的酒价,共同促进了世风的转化,不少爱好饮酒的人,开始寻找新的饮品,此时,同样有着悠久饮品历史和群众基础的茶就成为了新的国饮。


茶税与官民的产业推动

“茶兴于唐”,背后是茶叶深厚的群众基础,自三国时期,部分南方地区就出现了“坐客竞下饮”、“比屋皆饮之”的尚茶之风;四川蜀地的饮茶习俗,更是如张载《登成都白苑楼》诗里描述的“芳香冠六清,溢味播九区。人生带安乐,兹土聊可娱”。

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兴起,很多文人士大夫都喜欢用茶待酒,客来敬茶,以此标榜“养廉、雅志、修身”的美德,被粉饰为著名的“魏晋风度”。

如《晋中兴书》中任吴兴太守的陆纳招待卫将军谢安时,“所设唯茶果而已”,再如《晋书》上说,东晋权臣“桓温为扬州牧,性俭,每燕饮,惟下七觉,伴茶果”。

与此同时,南方的饮茶习俗,也借助隋代开凿的运河向中国北方推进,使一开始讥讽嘲弄,视茶为“水厄”,“酪奴”的王公贵族逐渐接受并喜欢上了茶叶,南北茶业交流兴盛。

“茶兴于唐”,离不开朝廷的茶税政策与茶商的努力,安史之乱后,唐朝失去了山东、河北的盐税,为维持经济体系运转,只能更加依赖江淮的财富。

唐朝开元年间,朝廷开始收盐税,后来发现茶和盐是同样的道理,茶的运输也离不开可从扬州到九江间上下往来的大船,水路设卡方便,于是又想收茶税,茶叶半官营后,朝廷还可以向茶商出售昂贵的专卖券。

不过当时的统治者认为,收税这件事需要先有一个已经能正常运转,日进斗金的行业,然后在通要道设卡收税,才不会被看做苛捐杂税,引发民怨。

而此时茶行业虽有一定发展,但还不算繁荣,政府需要先对茶行业早期开发,形成完整的产业链,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政府先“三通一平”,才有商人愿意入驻投资。

后世的陈师道还曾在《茶经序》探讨过这个现象:“夫茶之著书自羽始,上自宫省,下治邑里,外及戎夷蛮狄,宾祀燕享,预陈于前,山泽以成市,商贾以起家...”


陈师道认为茶行业兴起后,朝廷有税收了,山里的茶农脱贫了,有远见的茶商也发财了,这个多赢的局面,全都仰仗了陆羽的智慧。但“山泽成市,商贾起家”,绝非一部《茶经》能办到的,这背后离不开朝廷的“产业推动政策”。

“商人来到了这个世界,他应当是这个世界发生变革的起点。”茶行业始兴后,朝廷打通了从偏远茶山到各地茶肆的障碍,茶商负责精细化买卖,茶行业由此迅速发展,这才是最真实的茶行业早期发展史。

而茶行业的不断发展的茶行业,日益增长的茶税,使茶逐渐成为中国封建君主制度下的国民经济重要组成部分,也带来了“税天下茶”的局面。

此后为进一步收取茶税,唐代探索了植茶制度,将很多民间茶园作价收归官办,实行了茶叶专卖制,种茶逐渐成了“我为非我思,我事非我愿”的劳苦行业,终于激起民商共怨,成为“甘露事变”的导火索。

在这场动荡中,唐朝宰相王涯的全家都被诛杀,而王涯的好友,《七碗茶歌》的作者,有“茶亚圣”之称的卢仝也受牵连,死于王涯家中,令人无比惋惜。

于此同时,此时的云南也是战火连天的局面,在唐王朝的扶持下,今巍山县一带的“蒙舍诏”皮罗阁攻打五诏,统一洱海,吞并滇东,割据云南,建立南诏国。

南诏国在今景东县一带设立银生府,在今之普洱设“步日睑””,属银生府节制。此后,樊绰出使南诏,他所著的《蛮书》卷七记载“茶出银生界诸山,散收无采造法,蒙舍蛮以椒姜桂合烹而饮“。

此后,才有了那句著名的“西蕃之用普茶,已自唐时”,普洱茶首次登上了历史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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