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泰吴兴志》中的茶文化

湖州茶文化研究具有考古意义的开端,是“纹陶四系罐”上“茶”字的出现。而以《嘉泰吴兴志》为代表的湖州方志,更是保留了大量翔实记载,为相关研究提供了坚实支撑。从《嘉泰吴兴志》有关记载出发,我们可以开启一段寻访之旅,解码其中的茶事、茶艺、茶韵。

陆羽像

茶的生态之韵

《嘉泰吴兴志》中对于茶的生长环境着墨良多:“悬脚岭,在长兴县西北七十里,高三百一十尺。《山墟名》云:以岭脚下悬为名。多产箭竹、茶茗,一名芳岩,箬水出焉。明月峡,在长兴县顾渚侧,二山相对,壁立峻峭,大涧中流,巨石飞走。断崖、乱石之间,茶茗丛生,最为绝品。”山岭之上的茶树熠熠勃发,峡谷之内、乱石之间的茶树亦是不遑多让,神异绝品。

《嘉泰吴兴志》书影

《嘉泰吴兴志》中记述了茶树生活在乱石高山和临水深渊之处。在湖州乃至中国茶叶史上鼎鼎大名的“顾渚紫笋”也是茁壮于崖谷之石上:“顾渚,在长兴县西北三十里。《山墟名》云:昔吴夫概顾其渚次原隰平衍,可为都邑之地。今崖谷之中,多生茶茗,以充岁贡。《新唐志》云:顾渚有茶以供贡,详见贡茶院下。郡县志:茶生石上,谓之紫笋,最为上品。”

茶树是山间的精灵,山岭峡谷是茶树生长福地,临水之处也是茶树喷薄生命的地方。《嘉泰吴兴志》里记载:“画鲇,鱼类也。而似鼠形黑色,有尾。长兴出茶之处,有此多在岩岸临水深郁之下,专候画眉鸟而食之,故以为名。”


顾渚山

茶树、画鲇、画眉三种不同的物种形成了独特的共存关系,茶树为画眉提供了栖息的场所,引来画眉流连忘返。画眉啄食茶子,帮助茶树繁衍。画鲇躲在茶树水面的阴影下,专候画眉而食之。通过茶树,鸟类和鱼类紧密联系在一起。

除了这些景象,茶山上还能看到茶树与人和谐共存的图景。《顾渚山记》载:“山中有鸟如鸲鹆,而小苍黄色。每至正二月作声,云:‘春起也’,至三四月作声,云:‘春去也’。采茶人呼为‘报春鸟’。”白乐天诗:“不缘啼鸟春饶舌,玉琐仙郎那得知。”采茶人在茶山上辛勤工作,“报春鸟”在茶山上飞舞玩耍。人与鸟通过茶树,定格在茶山仙境之中,构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画卷。

茶叶的生长,土壤也很是关键。《罗岕茶地考》载:“罗岕有洞山,山起四五顶,最后一顶转面向南,适在土地庙,后隔一水沟,其山尽石沙,无土色黄。第一路为姚京兆家,大雅二雅两上舍分地,自山顶而下,岁产茶不过十余斤……第三路为叔子茂先两文学分地,产茶倍之,叶微黄,而薄气如兰,而幽味甘,而滑且厚,此第一品也……又出一路为吴令、蒋藜淇,皆得之姚氏者,土色黄而微带黑,然种茶己久。又出二路为丁客部长孺地,土微黑矣,此皆为洞山茶之第二品也。洞山之外,为大作岕,香不及涨沙,气味略厚,可久藏。姚及蒋徐皆有之,而叔子茂先者,更有一种清远之致,此第三品也。岕中佳处,略尽此。总之,第一要香,而香以如兰幽酝为上,其大稍窜如豆花味,要甘要滑而又厚者为上,其次稍薄若苦涩,则非罗岕产。”

由此可见,第一品茶树土色是“色黄”,第二品土色是“色黄而微带黑”或是“微黑”,而第三品茶树土色虽未提及,但结合相关内容,可以推断出其土色也是“微黑”,毕竟此三者都属于茶中佳品,且同洞山之顶的土壤差别不会太大。


非遗传承人采摘明前茶(邹黎摄)

《历代名画记》认为:“吴兴茶山,水石奔异,境与性会。”《嘉泰吴兴志》的有关记载,可以与这一观点相互佐证。茶树所生活的环境与其性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茶树生根于厚重的山石上,不畏艰险,有山石坚韧、稳重的特性。茶树是茁壮于灵动的溪涧边,百折不挠,有水流之柔和、欢脱的特性。更为重要的是,茶树将山与水,将动物与植物相融合,共存共荣。这体现着湖州茶文化的生态意蕴。

茶的贡品文化

从政治生活的视域看茶文化,我们发现茶已不再是张鵟《龙筋凤髓》中“点以凤林之醋,饮以乌程之茗”那样的“饮料”,也不是冯元成《碑谈》中“地有涌金泉,以造茶时溢,茶毕则涸”那样的“神迹”。此处的茶文化已然是职官文化,是朝贡文化。

《嘉泰吴兴志》中提及了上吉祥院、贡茶院、斫射神庙三处建筑,似与茶文化联系并不密切,但从职官视角分析,则是息息相关。如:“上吉祥院,在县西北三十五里水口。(寺)额本陈大建五年置,在武康。唐贞元十七年,刺史李词表移置贡茶院。会昌中废。大中八年,刺史郑颙奉敕重建。贡茶院,在西四十五里。唐贞元十七年,刺史李词置,以上吉祥院东廊为院。斫射神庙,在顾渚。唐张文规《庙记》云:斫射神,图籍所不载。会昌二年,予入山修贡,先遣押衙祭以酒脯。及到山,茶芽若抽、泉水若倾。因建祠宇,系之祝祠。贡茶院面虎头岩,后曰顾渚,右斫射,左悬曰。”


大唐贡茶院(黎子摄)

可见“贡茶院”是核心,“上吉祥院”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贡茶院”建筑的前身,但两者在功能上有很大区别。“贡茶院”主要是政治职能,而“上吉祥院”主要是宗教或民间信仰功能。这与“斫射神庙”有相似之处,但“斫射神庙”的主要功能还体现在政治上的“贡”,在这一点上与“贡茶院”是相通的。

唐代建立的“贡茶院”是政府机构。在唐代与茶相关的政府机构,仅能找到“贡茶院”。但到宋代以后,与茶相关的政府机构则较多。如“提举京城茶场所”(即管理汴京水磨茶事务的机构)、“详定茶法所”(即茶法茶政的咨询机构)、“茶局”(即贡焙或贡茶机构)。明代则有“茶局批验所”(即管理茶务及税收机构),明清时还有“茶园提领所”。

唐代有“茶翰林”以及有茶叶转运功能的“兼职职官”,即“江浙发运使、淮南发运使与荆湖发运使”。但在宋代,茶官相对丰富,不仅有“提举茶盐”等,更有“榷茶司”“茶马司”“六榷务十三场”“提举茶场司”“大提举茶马司”“发运制置茶盐使”“提举茶事司”“提举常平茶盐司”等。元代则是在继承宋代茶官的基础上,新增“提举茶榷司”“榷茶都转运使”。明清两代则是因袭前朝,无所创新。《吴兴备志》的记载中,提及“巡捉私茶盐矾”这一职官,从这职官的名称来看,“巡捉”二字便是“巡逻捉拿”之意,而这里的“茶”“盐”“矾”都是需要传统社会政府特许经营的物品。有特许经营的“公茶”“公盐”“公矾”,自然也会出现与之相对的“私茶”“私盐”“私矾”,所以才有“巡捉私茶盐矾”这个职官名称。

作为贡品出现的茶,体现了朝贡文化。据《禹贡》载:“贡者,从下献上之称,谓以所出之谷,市其土地所生异物,献其所有,谓之厥贡。”可见,贡赋之物,为一地“所生异物”,也就是特产之物。湖州的特产之物,就有我们所熟知的茶(紫笋茶)。因其受到皇家之赞赏,曾出现过“二州交境,争先贡茶赴期”事件,可见紫笋茶在当时是优质的贡品。


调琴啜茗图

《嘉泰吴兴志》载:“按《新唐志》:湖州土贡御服鸟眼绫,折造布、棉、绸、布、纻、糯米、黄糙、紫笋茶、木瓜、杬子、乳柑、蜜、金沙泉。《统记》云:龙德三年,贡布三十端,供御服折造布二百九十匹,紫笋茶一万串,出长兴县。太平兴国三年,贡乳柑五百颗、白编布二十匹,紫笋茶一百斤,金沙泉水一瓶。紫笋茶,大历五年始于顾渚置茶贡院,侧有碧泉涌沙,粲如金星,则金沙泉亦大历后所进也。唐自高祖太宗以慈俭保养天下,物贡有常,未尝妄取。后嗣相承,至于肃宗不闻更易……太平兴国三年,吴越归版图于职方,郡始修贡,自是每岁惟供乳柑、编布、茶角瓶泉,如《统记》所载,视唐数已大歉,又减茶泉,故《旧图经》惟载柑、布二物。”

从《嘉泰吴兴志》的记载中,还能窥见当年朝贡路线的端倪:“唐制清明日,湖州进紫笋茶。唐制湖州造茶最多,谓之顾渚。贡焙进造一万四千八百斤,焙在长兴县西北。大历五年以后,始有进奉,至建中二年,袁高为郡进三千六百串,并诗刻石在贡焙。蒲帆塘在乌程县北二里。唐开平中,刺史杨汉公于塘中得蒲帆,因名。《统记》云:西接长兴县入大溪,长八十里。入茶山修贡行此。浙西茶湖州为上。御史大夫李栖筠典郡,曰‘陆羽以为冠于他境’,栖筠始进,湖州紫笋到,先荐宗庙,后分赐近臣。紫笋生顾渚。”

作为贡品的紫笋茶在清明之前已烘焙好,制成新茶,并在清明时节从长兴出发,经过长兴的蒲帆塘,进入大溪。这里的大溪,便是现在的苕溪。

《吴兴备志》载:“常鲁公使西番,烹茶帐中,赞普问曰:‘此为何物?’鲁公曰:‘涤烦疗渴,所谓茶也。’赞普曰:‘我此亦有。’遂命出之,以指曰:‘此寿州者,此舒州者,此顾渚者,此蕲门者,此昌明者,此?湖者。’”

从记载中可发现,茶在唐朝已经走出中原地区。当然赞普能够得到茶,跟当时的茶马贸易有密切关系。在唐与吐蕃物物交换之中,茶不是简单的商品,它已经具备某种政治因素。茶马贸易与军事手段相辅相成,共同为唐朝的安定繁荣作出贡献。

茶的社会生活

在日常生活中,很多名士文人不仅“嗜香茶以为生”,还经常“吟诗、临书、烹茶、试墨,以此度日”,又是喜欢游览“茶磨晚岚”,且“见大杨梅树下,汨汨有声,清泠可爱急,移茶具就之”,更是时不时同赋“斗茶歌”“茶坞诗”“顾渚茶山诗”。茶已经融入到名士的血脉之中。


《茶经》书影

但茶文化不仅是文人雅士的“专属”,它更是深深融入到社会文化生活的方方面面。《嘉泰吴兴志》载:“清风楼,在会景楼东。贞元十三年,刺史王浦重建,宏壮于旧,见《统记》。上有张文规诗云:清风楼下草初出,明月峡中茶始生。谓此也。徐仲谋诗曰:郡城重迭耸危楼,最爱清风景物优。说者谓‘此楼与销暑、会景栋宇相接如修廊,盛暑无畏日,而清风常有’,因得名。庆和楼,在上智潭北,茶坊也。每岁元宵,则于池内张水灯戏,最为繁盛。第一春亭,在官酒务衙内。”

清风楼和庆和楼都是茶楼。茶楼作为是官民皆可去的地方,不仅市井气浓烈,实用文化更是浓烈。在这里达官显贵可以享受片刻悠闲,这是官的实用文化。升斗小民可以高谈阔论,这是民的实用文化。大商巨贾可以洽谈业务,这是商的实用文化。举子科人可以诵经读书,这是士的实用文化。百工千艺可以尽展能为,这是工的实用文化。而且茶楼在节庆之日成为人们游玩之所,在这里可以看到人生百态,可以体味生活苦辣酸甜。以茶为媒介,尽情享受惬意,这便是茶在实用文化上的体现。


烹茶图

茶的实用文化还体现在药用价值上。在唐代以前,“茶叶多被当做入粥之食,或是醒酒之物”。不管是醒酒之物还是入粥之食,都是其实用价值的体现,更是药食同体的最好例证。方志中也出现“茶药”两字连用现象,如“赐缯彩、茶药”“得十钱以备茶药之费”。茶的实用之美不仅是名士之意趣,更多体现于普罗大众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也是茶文化得以传承至今最重要的因素。中国茶文化如此,湖州茶文化亦是如此。

来源:杭州第19届亚运会,信息贵在分享,如涉及版权问题请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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