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日本东山时代茶人标准说开去(下)

由日本东山时代茶人标准说开去(上)

相较日本,中国为何从未形成茶人标准,由两种民族性格、文明长短、茶作为中性介质参入统治后产生的被动与主动、文化心理与社会结构等综合因素决定。

标准,可在一定周期内聚集能量,激发效率,快速转化价值,但长期而言,难免固定僵化、流于形式。

经史前、战国至秦汉的制茶技术酝酿,到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茶开始向文化精神递变。西晋杜育的《荈赋》作为魏晋最全面的茶史文献,涉及茶树生长环境、采摘、泽水、茶器、茶汤、功效,从内容结构而言,后人陆羽《茶经》所反映的茶文化体系之雏形,已在晋代形成,比日本东山时代早一千年。

茶自药用起源,到魏晋成为普及中原的嗜好性饮品,自然与当时社会形态、经济发展相关,魏晋作为以道家玄学为支撑的贵族统治社会,无形中令中国茶文化在初始阶段被植入深刻的道家文化基因。

道家以阴阳瞬息变换为背景,肯定变化的永恒性,直视人的局限,同时将人的存在置于自然之中,继而消解主体与客体之矛盾。这种宇宙观迫使人丢弃具象,认清人的能动性本质乏力虚妄。

因而,过程远高于结论,道法自然,唯有在道的过程中,“法”的正确性才有生命。这也让中国有饮茶的方法,但否定“象”,并不以绝对规范。

其中开放与无序,又使中国人成为极擅做加法的民族,聪明的中国人非常会利用、处理过度丰富的信息,集体达成对某些问题的避而不谈,以求在混沌世界得利益和生存。这是文化的一体两面,与真实生活的对接涌现。

魏晋时期,中国茶史首批著名茶人逐步登场,其身份由权贵和文人士大夫构成。左思、杜育等皆属“贾谧二十四友”文人集团,一面是垄断西晋文坛的“泰斗式”人物,另一面,以文学为凭借攀附权贵,获取政治资源。

这与魏晋政权本质关系紧密,作为司马皇权与士族门阀联合共治的政治形态,“门第”是进入政治中枢的入场劵,面对森严而单一的阶级体系,依附士族权贵成为普遍的晋升手段。

文人士大夫阶层对茶的崇尚,是对权贵意志的呼应,随“魏晋风流”独特的文化力量,文人参与饮茶,使茶自形式到内容得以全面锤炼,迅速完成由精英向大众的普及。

谢安、王濛、桓温、刘琨、陆纳等人,作为血统纯正的高门望族,他们的饮茶与文人士大夫阶层有截然不同的阶层属性及社会作用。以桓温为例,中国茶“俭”的精神由其在魏晋首创,背景是“竹林七贤”释放的文化影响力,导致社会酗酒风气愈演愈烈,发展到权贵阶层开始纷纷效仿,并以酗酒废职、斗奢为荣时,作为统治者的敏锐,其深感危机。

故以茶为工具,对抗酒之放纵、奢华,将“自我约束”和“节俭”的观念赋予茶,重塑社会价值导向,整顿社会风气,加固权力统治。

日本东山时代的室町幕府是以武力刚刚获取统治的武士集团,在缺失文化积淀,无法有效的转化文化价值为统治所用时,只能借他山之力经模仿而快速建立自身。茶,是日本武士阶层转向文治的需要及得当载体,但与在公元前十一世纪的周朝,就已形成典章制度与文化规模的中国相比,基础羸弱。

中国魏晋时期,政治家直接参与、引导茶的文化走向,为其体制的优化、变革服务,依附与其的文人士大夫阶层积极表率推进,是整个社会结构之间疏通咬合,政治固化的体现。因文明长短、社会形态发展程度的巨大悬殊,导致茶作为中性介质,涉入阶层后产生的主动与被动、直接与间接不同,对茶人身份的界定自然迥异。

回到时代与茶的关系,核心是人的斗争,为定义存在,即统治与被统治的合理性而构架。今天,经济力量与物质利益正在深刻决定世界进程,人类又似乎只适于按照自己平庸的模式来铸造世界。

虚拟化、物化、外化对人性的扭曲异化,是人类面临的全新问题,在此节点上,过去已失去力量,新的拐点又尚未降临,文化服务统治的方式已无法应对剧烈压缩的外部环境,逐渐退出人类历史,一旦不再成为统治必须,作为依托的宗教系统、审美系统、道德系统也将不可逆的走向没落,不再被需要。

失去根基的时代,茶只能沦为商品、形式,再多精美器物、再多人力付出、再多人声鼎沸,也只能是繁华躁动且妖气弥漫,无法与社会结构之间产生有机联系,无法引进精神的觉悟,真善的力量,无法注入灵魂,也便不能产生真正意义上的文化。

茶的发展始终在特定时空局限内沉淀完成,作为带有强烈地域属性的文化,在面对全球化引发的多套语系、多种标准、多重价值复杂嬗变时,其单一性无可避免的遭受到全方位的挑战。时代失去严肃性的同时牺牲了秩序与方向,一切都不再必须具备意义支撑,个体力量被严重削弱,茶人如历史上以一己之力创造体系的可能甚微。

全球化的落幕与疫情,加速世界范围内矛盾的尖锐性,时代正面临更迅猛、彻底的裂变,漫长的困惑与休止于未来并存,是否将产生颠覆世界结构性的变革,成为茶之未来注脚。

困境正焦虑的敲门催促,不知是否还会有觉悟者,如《维摩诘经》中所描述,敞开胸怀,接纳文殊菩萨和八万四千佛弟子于芥子之中。

来源:蘧庐停云尚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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