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流传广泛的圆悟手书“茶禅一味”之说是查无实据的臆测,被日本奉为国宝的圆悟印可状和一休授予珠光的圆悟法语两幅墨迹往往被人混为一谈,“茶禅一味”在日本确立后先后两次传入中国,现在已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概念,但纠正茶文化领域的错误认识也是当务之急。
关键词:茶禅一味 圆悟克勤 墨迹 一休宗纯 村田珠
一、圆悟手书“茶禅一味”之说查无实据
我国茶文化研究者中有人认为“茶禅一味”最早的资料是宋代禅门巨匠圆悟克勤的手书真迹。如丁文在其论文《论“茶禅一味”》中说:“‘茶禅一味’,其说源于宋代,系禅僧圆悟克勤手书赠送参学的日本弟子的四字真诀。(1)”再如江静、吴玲编著的《茶道》也说:“‘茶禅一味’的说法最早是由我国宋代著名禅师圆悟克勤(1063-1135)提出的。据说,克勤曾手书‘茶禅一味’四字真诀,赠予高徒虎丘绍隆。(2)”杭州作家王旭峰也说:“宋代有个叫圆悟克勤的禅师,手写‘茶禅一味’于日本弟子,回国时翻船,装在竹筒中的字幅儿辗转到了一休大师手中,据说一休以此得道。这四个字便成了镇寺之宝,至今仍收藏在日本京都大德寺里。(3)”三者都断定圆悟克勤曾手书“茶禅一味”四字真诀,不同的是有的说这四字真诀是赠给日本弟子的,有的说是赠与中国弟子虎丘绍隆(1077-1136)的。
显然,赠送给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圆悟克勤究竟是否手书过“茶禅一味”的四字真诀?答案是否定的,因为人们至今未能出示圆悟克勤手书过这四字真诀的史料证据。不仅如此,我们在圆悟克勤的《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以及圆悟弟子虎丘紹隆编录的《圆悟佛果禅师语录》、《佛果克勤禅师心要》等史料中也没有发现圆悟克勤的有关茶禅关系的言辞。圆悟克勤禅师是中国禅林的一代宗师(图1),著有“宗门第一书”《碧岩录》,在佛教界有着崇高的地位,但要断定“茶禅一味”出自圆悟之手,是必须具备可靠的相关史料的,不能仅仅凭他的禅学建树和地方饮茶习惯进行主观臆测。
其实,在汉语里,“茶禅”或“禅茶”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末或90年代初才被作为一个固定词语而广泛使用。据学者研究,我国古代将“茶”和“禅”二字组合起来,构成“茶禅”或“禅茶”一词的文献资料,最早出现于清代。有人通过《四库全书》和佛教典籍的电子检索,发现中国古代并不存在“茶禅”或“禅茶”这样的概念,至少不是一个重要概念(4)。
不仅是古代,即使在1990年代之前,“茶禅”或“禅茶”也是几乎无人使用的词语。1990年,葛兆光在《读书》杂志发表《茶禅闲话》一文时说:“古人以禅意入诗入画,尝有‘禅诗’、‘禅画’之称,似无‘茶禅’之名,”于是便自己杜撰了“茶禅”一词用于文章的题目(5)。翌年,葛先生又在《读书》发表《茶禅续语》,说“自家不识金镶玉,大言不惭以为‘茶禅’是可以抢个专利证的杜撰,谁料无意中读一书,云克勤禅师赠日本僧珠光语中便有‘茶禅一味’,今尚藏于日本奈良寺中,不觉脸皮无光,只得连叫‘苦也苦也’。(6)”葛先生给自己的文章起了个名叫《茶禅闲话》,以为自己杜撰“茶禅”一词,有首创之功,可以拿个“专利”,没想到某书写着“茶禅一味”语出圆悟克勤之事,顿觉脸上无光,叫苦不迭。
我们无意考究葛先生是从哪本书上得知“茶禅一味”语出圆悟克勤的,我们想说的是,博识如葛公尚且不知有“茶禅”一词,可见至迟到1900年代初,该词在现代汉语中尚未成为一个习用的词语,更不用说“茶禅一味”了。大概由于这样的原因,1992年5月上海文化出版社的陈宗懋主编的茶文化词典《中国茶经》中没有“茶禅”、“禅茶”和“茶禅一味”之类的词条。不仅如此,2002年汉语大词典出版社出版的朱世英等主编《中国茶文化大辞典》也没有“茶禅一味”的词条。
国内学者早已有人对圆悟手书“茶禅一味”的说法提出过质疑。例如,在2007年由大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茶事通义》中,陈香白指出:“笔者查阅了《大藏经》等相关资料,尤其是《佛果圆悟禅师碧岩录》、《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并翻遍《中日高僧书法集》(江苏美术出版社1990年7月版)均找不到‘茶禅一味’出自圆悟克勤之证据。(7)”可惜的是,这样学术态度严谨的质疑没有被很多人接受,认为“茶禅一味”出自圆悟克勤之手的臆说至今依然在我国茶文化领域十分流行。
二、海上漂流的圆悟印可状
江静、吴玲的《茶道》还说:“这四字真迹后来被来华的日本僧人携带回国,临抵海岸之际,风急浪高,船体粉碎,所幸四字真迹已经漆制装裱,未被海浪吞没,漂至岸边,为人拾起,最终辗转传至一休宗纯手中,成为日本代代相传的国宝。(8)”靳飞《茶禅一味——日本的茶道文化》一书也说:一休“他能把自己老师华叟宗昙的印可状烧掉,但却精心保存着圆悟的一幅墨迹,可见其对圆悟的尊敬。后来一休把这幅墨迹传给茶道开山祖村田珠光。由珠光下传,此墨迹遂成茶道重宝。可惜的是,在流传中有半幅被人截走后神秘失踪了,余下的半幅今藏于东京的国立博物馆,更被列作国宝。(9)”这不符合事实。
遭遇风浪漂流海中的圆悟墨迹,既不是“茶禅一味”的四字真诀,也和一休宗纯没有任何关系。根据相关资料我们知道,经历过海上漂流最后被定为国宝的圆悟墨迹是宋宣和六年(1124)十二月圆悟写给其弟子虎丘紹隆的印可状,日本茶道界称之为“流れ圜悟”,意思是“经过漂流的圆悟墨迹”。因为是圆悟给紹隆的印可状,我们不妨称之为“圆悟印可状”。据传,一名叫尧甫的僧人在萨摩(现鹿儿岛县)的坊之津海边捡到了装在桐木筒里的这幅印可状,后献给大德寺大仙院的古岳宗亘(1465-1548),成为大仙院的“什物”。所谓“什物”,是指“个人不能随意处理的寺院所有之物”,也就是说这“流れ圜悟”成了大仙院的庙产,物权不归私人所有。后来,大概由于享德2年(1543)的火灾和应仁之乱(1467-1477)给大德寺造成了巨大损失,需要复兴的资金,天正8年(1580)前后,大仙院将其卖给了堺市富商·茶人谷宗临(1532-1601)。宗临的儿子宗卓又把这印可状裁剪为两半,把后半幅卖给了仙台藩主伊达政宗(1567-1636)。剩下的前半幅后归祥云寺所有。位于堺市的祥云寺是谷氏家族的“菩提寺”,即供奉谷氏族祖先的寺院,应该说是檀越对祖庙的捐赠吧。文化元年(1804),这半幅墨迹又转而为大名茶人松平不昧(1751-1818)收藏,成为松平家祖传的宝物。1938年,松平家族将其捐赠给帝室博物馆,而原先卖给伊达政宗的后半幅至今下落不明。
帝室博物馆即现在的东京国立博物馆,因此,现存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圆悟克勤墨迹,即“流れ圜悟”,只有前半幅19行字。纸本墨书,尺寸为43.9×51.4厘米,因为是现存最古的圆悟克勤墨迹,昭和26年(1951)被定为国宝(图2)。虽然早在上个世纪50年代就有人对这半幅“流れ圜悟”的真伪提出过质疑(10),但至今依然没有动摇其“国宝”的地位(11)。
(图注:圆悟印可状(选自京都国立博物馆《日本人和茶》)
圆悟克勤的这幅印可状,原文见于《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十四和《佛果克勤禅师心要》卷上,全文约900字,只有“赵州吃茶去”一句中有个“茶”字,此外没有一个“禅”字,更不用说“茶禅一味”了。可见,所谓“茶禅一味”四字真诀经海上漂流或被裁剪为两半最后被定为国宝的说法,不能不说是某些人根据一鳞半爪的信息而主观杜撰的动人故事。
三、一休授予珠光的圆悟法语
再说一休宗纯授予村田珠光的圆悟墨迹。在日本茶道界,通常把一休授予珠光的圆悟墨迹特称为“圜悟の墨跡”,以区别于上文所述之“流れ圜悟”。“圜悟の墨跡”是宋建炎二年(1128)二月,圆悟克勤写给虎丘绍隆的法语,为行文方便,我们暂且把称作“圆悟法语”。
现存的“圆悟法语”,纸本墨书,长61.2厘米,宽29.7厘米。现藏畠山纪念馆,被指定为“重要文化财”(图3)。原文收录于《佛果克勤禅师心要》卷上《示开圣隆长老》,全文347字,内容是回忆师徒之谊,赞赏紹隆才干,勉励禅途精进之类,与禅茶无涉。
(图注:圆悟法语(选自京都国立博物馆《日本人和茶》)
关于这幅“圆悟法语”,千利休的弟子山上宗二《山上宗二记》有所记载,文中说:“又有用禅宗之墨迹于茶汤者,是珠光得圆悟之墨迹于(一)休和尚,以是为一种(饰物)而乐。(12)”又云“圆悟墨迹一幅,……是昔珠光得赐于一休和尚之墨迹也。(13)”另《宗湛日记》也说:“所谓圆悟墨迹,乃珠光得之于一休而装裱者也。(14)”据此,日本茶道史家一般都认为,村田珠光曾从一休宗纯获得过圆悟克勤的墨迹这一历史事实是基本可信的。
被称为日本茶道开祖的村田珠光(1422-1503)11岁出家入奈良称名寺为僧,因怠慢寺役而被逐出寺院,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19岁时进入位于现京都府田边市酬恩庵成为一休宗纯的弟子。酬恩庵即现在的一休庵,是大德寺的“末寺”,属临济宗。珠光师从一休修禅,悟出“佛法就在茶汤里”的真谛,一休以圆悟墨迹作为印可状授予村田珠光。珠光将其挂在茶室。《山上宗二记·墨迹》认为此举为“挂墨迹之初也。”,说明开茶室挂禅僧墨迹之先河者为村田珠光。之后,随着日本茶人和禅宗寺院关系的日益密切,茶式挂禅僧墨迹的做法逐渐成为惯例,成为茶会的点睛之物。
挂于壁龛的字画在日本被称为“挂物”,而把茶室里挂的字画特称为“茶挂”。茶室里挂字画,并非单纯为了装饰点缀,更重要的是利用这些字画表现茶会主题,统合主客心境,被视为“一座建立”、“一期一会”的“本尊”,是茶会最要紧的物件。日本茶道圣典《南坊录》云:“无若挂物之第一道具者,乃客、亭主共茶汤三昧,一心得道之物也,以墨迹为第一。敬其文句之心,赏玩笔者之道人、祖师之德也。(15)”说明茶会以“挂物”为第一,“挂物”以“墨迹”为第一。而日本茶道界所称的“墨迹”,主要是指禅僧,尤其是临济宗禅僧的墨宝。从这个意义上说,圆悟墨迹在日本茶道史上是具有特殊的重要地位的。
堀江知彦《茶挂之书》提出了作为“茶挂”的四个条件:一、能表现“侘び”“寂び”境界;二、能让人明显地感觉到季节感;三、具有禅意;四、传承路径明确(16)。从传承途径来说,这幅圆悟墨迹也是传承有序,曾辗转于名流大亨之间。珠光去世之后,珠光的养子村田宗珠继承了这幅墨迹,后经武野绍鸥、千利休、丰臣秀吉、德川家康等人之手,无一不是声名显赫之人,因此,这幅圆悟墨迹自古以来被视为日本茶道的顶级“茶挂”。
四、“茶禅一味”在日本的确立
我们有必要简述一下“茶禅一味”在日本的确立过程。日本在早在16世纪就有反映茶禅一味思想的资料,但“茶禅一味”作为一个语词的确立却是上个世纪的事。
临济宗禅僧大休宗休(1468-1549)语录《见桃录》引松源和尚诗句“茶兼禅味可”(17),被认为是“茶禅一味”的萌芽。堺市南宗寺开山大林宗套(1480-1568)在武野绍鸥的肖像上所题诗中亦有“料知茶味同禅味”的句子,表达了茶禅同味的认识。记录千利休孙子千宗旦(1578-1658)茶语的《禅茶录》曾被改为《宗旦遗书茶禅同一味》、《茶禅同一味》等书名流布坊间,茶禅一味的概念进一步明确。1905年,大日本茶道学会创始人田中仙樵出版了《茶禅一味》一书,被认为是“茶禅一味”始见于文字的首例,标志着“茶禅一味”概念的确立。
但是,“茶禅一味”并没有很快成为一个社会习用词语(日语称为“熟語”),笔者查阅手头的辞典发现,上个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初期,在日本出版的相当于我国的《辞海》规模的大型国语辞典,例如小学馆的《新版·言林》(1963年)、岩波书店的《广辞苑》第二版补定版(1975年)、小学馆的《国语大词典》(1981年)中均未出现“茶禅一味”,而只有“茶禅一致”一词。说明那个时代在日本社会习用的是“茶禅一致”,而非“茶禅一味”。
1988年三省堂出版了松村明编《大辞林》,其中的词条仍为“茶禅一致”,但在词义解释之后列出了同义语“茶禅一味”。三省堂的《辞林21》(1993年)也是如此。可见,大约在1980年代中后期,“茶禅一味”一词才开始成为日本社会习用的四字格习语(日语称为“四字熟语”)。在此之前,也许主要在茶界或禅界使用。例如, 1956年日本出版的桑田忠亲编《茶道辞典》(东京堂出版)、1975年出版的井口海仙等主编的彩色版《原色茶道大辞典》(淡交社),均有“茶禅一味”词条,而没有“茶禅一致”。后来,作为茶界和禅界用语的“茶禅一味”,随着日本经济增长,习茶修禅人口不断增加而逐渐渗透到社会民众之间,最后定格成为一般民众熟知的四字格习语。
五、“茶禅一味”传入中国
“茶禅一味”作为四字格习语传入中国应该是在20世纪30年代末。1937年,日本大东出版社出版了医学博士诸冈存的《茶とその文化》一书,书中有一节专门讨论了茶和佛教,尤其是和禅宗的关系,并用“茶禅一味”和“茶佛一味”来说明茶和禅宗以及佛教的密切关系。1939年12月,诸冈存的《茶とその文化》的中文编译本由浙江省油茶棉丝管理处茶叶出版部作为《茶叶丛刊第一种》出版发行,题为《茶与文化》,编译者吕叔达。原书共有两处“茶禅一味”,中文编译版删除了一处。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迄今为止我们所能知道的最早出现“茶禅一味”的中文资料吧。
大概是由于吕叔达编译的《茶与文化》是浙江省茶叶行业的出版物的缘故吧,该书并未在社会上产生多大的影响。“茶禅一味”第二次传入中国便是我国实施改革开放政策以后的事了。
众所周知,我国的茶文化热兴起于上个世纪80年代。实行改革开放以后,百废俱兴,经济热独占鳌头,文化热不甘落后,所谓“文化搭台,经济唱戏”成了当时文化发展的抓手,时代潮流滚滚,泥沙俱下在所难免。就茶文化角度而言,1977年,台湾民俗学会理事长娄子匡等人提倡弘扬茶文化,在“茶道”和“茶艺”的用语选择上引起了争论。为了避免和日本茶道的混淆,人们选择了“茶艺”作为代表中国茶文化的概念,形成了中国茶艺、韩国茶礼和日本茶道等反映东亚三国不同茶文化特质的三个概念,为大陆的茶文化热增添了助力。与此同时,我国茶文化研究者和爱好者对邻国日本、韩国的茶文化的关注也与日俱增,各种译介邻国茶文化的专著和文章不断问世,“茶禅一味”亦随之见诸各种书刊,成为人们谈茶说禅时津津乐道的一个概念。
但浮躁的时代难免因浮躁而产生的各种问题。由于众所周知的历史原因,当时我国茶文化研究者对日本的历史文化知之甚少,因此,在1980年代,有人会把“南浦绍明”当作南浦和绍明,认为是两个人;也有人把“堺”翻译成“边境”,不知道“堺”是日本的一个地名。关于中日茶文化交流历史的知识,当时也大多是通过日文资料获得的,但由于资料欠缺、读解能力、治学态度等诸多原因,造成了这样那样的知识性错误。圆悟克勤手书“茶禅一味”的臆说,以及混淆“圆悟印可状”和“圆悟法语”的错误应该是其中的典型例子。
正如我国经济经过迅猛发展其以后,现在已经步入了稳步发展的新常态那样,我国的茶文化研究也应该由快速发展而转为扎实、严谨的阶段,逐渐纠正茶文化领域的一些广为流传、以讹传讹的错误观念和错误知识,已是茶文化研究者的当务之急。愿和全国茶文化研究者共同努力。
【摘自2017年《吃茶去》杂志(总第67期);作者:曹建南(上海),系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日本社会文化研究专家)】
参考资料
(1)郭天成主编《上海国际茶文化节论文选集(1994-1997)》,上海国际茶文化节组织委员会,1984年,第78页。
(2)江静、吴玲编著《茶道》(《日本文化丛书》第一辑),杭州出版社,2003年,第48页。
(3)王旭峰《爱茶者说》,解放军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13页。
(4)宣方《茶禅一味:传说、历史与现实》,沈立江主编《盛世兴茶——第十三届国际茶文化研讨会论文精编》,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37页。
(5)陈平原、凌云岚编《茶人茶话》,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第65页。
(6)同注(5),第72页。
(7)陈香白《茶禅一味》,竺济发编《茶禅东传宁波缘——第五届世界禅茶交流大会文集》,中国农业出版社,2010年,第18页。
(8)同注(2)
(9)靳飞《茶禅一味——日本的茶道文化》,百花文艺出版社,2004年,第91页。
(10)千宗左等监修《新修茶道全集》卷二《器物篇上》,春秋社,昭和30年,第43页。
(11)《千利休ー‘侘び’の創造者》(別冊太陽ー日本のこころ155),平凡社,2008年,第47页。
(12)林屋辰三郎等编注《日本的茶书(1)》(东洋文库201),平凡社,昭和46年,第141页。
(13)同注(12),第189页。
(14)熊仓功夫《茶の湯歴史ー千利休まで》(朝日选书404),朝日新闻社,1990年,第106页。
(15)中村直胜《茶道圣典·南坊录》,浪速社,昭和43年,第115页。
(16)堀江知彦《茶掛けの書》(东方选书13),东京书籍株式会社,昭和52年,第9页。
(17)松源和尚,有人认为是宋代禅僧松源崇岳(1132-1202),但查《松源崇岳禅师语录》无此句,待考。
喝了榕榕的私房茶,似意犹未尽,便再也难忘。
之前我喝过的普洱茶,大多是以山头或村寨命名驰名的,如冰岛、班章、易武,虽品质比价不同,也只是树龄芽叶的区别,味道回甘基本是一个路子,常品饮的人,一喝便知。
自然,就是这些名品也参差不齐,有大路货,也有私人订制,片堆的、单株的,百年古树和千年古树之别,纯料的和拼配的,品饮的和收藏级的,愈来愈弥足珍贵,能见识品尝一泡,那真是有福了。
至于更具个性特色的私房茶,也早已如雷贯耳了,但究竟起源于何时,像私家菜一样源缘流长,还是像私人订制一样,只是近年的事,我没有考详过,还真的不好说。寻茶的人,都有自己拿手的私房茶,收藏的人自不必说,就是过去也号称藏有别人没有或少有的私房茶,两种私房茶有关联,但似乎并不完全一样,前者更注重自己独特的创意,后者却强调体己珍贵。寻茶拼配的私房茶,是真正的高品质的拼配,像私家菜一样,配料是秘制的,神神秘秘,有别人学不来的特色。譬如我早年吃过的源于清光绪年的谭家菜,后来吃过的毛家菜,但近年私家菜馆遍地开花,难免鱼龙混珠,尝过后,大失所望。因此,推及到如雨后春笋四处冒出的私房茶,我想而怯步,不要说望了,从来都是敬而远之,不敢轻易品尝,怕名不附实,太过失望。还以为一切不过如此,走入误区,或干脆不走了。
在文人圈,我算一个茶人;在茶人圈,我大概还算一个文人。承蒙抬爱,我给一些寻来的私房茶起过名,释过意,自然也品尝过,其中的奥秘或者说诀窍,我是深深知晓的。说实话,真的不敢恭维,这种私房茶已加入太多的商业运作,变味是情理之中的,不足为凭。
每年采茶季节,那么多的寻茶着从四面八方涌入,怀捶着不同的梦,性格品行又千差万别,做出不同的茶,原也在情理之中。真正的好茶并不多,源于各自的局限。
我没遇见,并不等于不存在。我向来相信,真正意义上的私房茶还是有的,只是机缘未到罢了。像从前,或者说几十年里,我一直喝茶店里的大路普洱茶,且多是熟茶,生茶尝过几泡,购卖过两提金瓜,又苦又麻又涩,一直丢在博古架底层,说是养着,但我疑惑,养到猴年马月,恐怕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霉味。但那时孤陋寡闻,还以为所有的生普洱都是那样的味道。先入为主,以至于好多年里与其它的生普洱佳品失之交臂。直到去年喝了高家寻茶珍藏的一些极品,譬如千年冰岛、帮骂、懂过、大户赛等,一下子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天地,仿佛訇然中开,别有洞天。原来普洱茶的世界如此五彩缤纷。那味道,那汤色,甚至条形色泽,无不令我着迷。甚至有一种冲动,随着他们踏遍千山万水寻茶去,然后沉静下来,写两部茶书,一部是寻茶记,一部是品茶录。后因种种缘故,雄心未果,但对于真正的私家茶,或者说自成特色的私房茶,我还是很神往的,渴望一尝。
机缘总是眷顾有心人的,所谓有志者事竟成。但那确实是一个偶然。
素女会微友桂发了篇茶文,图文并茂,描写素女会杭州分会举办的品茶会,其中品鉴的茶品生普四君子引起我的关注,这款以梅兰竹菊命名的茶饼,很雅意别致,小巧玲珑,大有君子之风,对茶汤色味道她们也推崇备至,说绝对值得一品,还留下供茶人也事素女会员榕榕的微信联系方式。出于对素女会的信任,对桂的敬重,因为我知道那是一群超凡脱俗的女孩子,穿麻衣汉服,玩琴棋书画,对茶尤其钟爱,有很高的鉴赏力,我就加了榕榕的微信,谈茶论道,她说,你是桂的朋友,品味自是高雅,末了爽快地提出先寄一点样品,尝过再说。这也正是我乐于接受的方式。几天后,快递送来了样茶,果然不同凡响,单那清利大方的牛皮纸包装就是我喜欢的,中间留有玻璃纸透明天窗,里边的茶看得清清楚楚。我先泡了2013年四君子散茶,清香绵柔,回甘恬淡,绵里不乏刚劲,的确蕴含着明显的君子之道,若梅,若兰,若竹,若菊,和我喝过的任何一款生普洱都不一样,是典型的私房茶。放下茶杯,我就联系榕榕,速寄一套四君子茶饼,她又向我推荐了一款老白茶,就是月光白,是那父亲亲手秘制的,那香气,那甘甜,一言难尽。月光白我品过,是有种月光清辉的韵味,但榕榕居缘茶的这款老白茶自是不同,撬饼时就闻见四溢的花香,和我喜欢的帮骂老坨茶浓郁的香气很相似,但不仅仅是玫瑰味,还多了其它的花香,冲泡时香气更浓,多了些水润。汤色绝美,酒红透亮,初入口有古树滇红的滋味,细品有些微老熟茶的味道,但回味时多了古树生茶的清爽甘甜。一连几天,都是老白茶,喝了就放不下,每一次的品饮,体味都不同,汤色由红到金黄淡黄,愈来愈甘爽,香气时隐时现,一直弥留在齿唇上。和榕榕谈起品饮老白茶的感受,她也对这款茶情有独钟,相当自负,感叹道,若是再存放一半年,会更好喝的。这我信,也想象得出,其汤色口感与现在自不可同日而语,不过现在就已经很够味了,完全可跟我喝的陈化三年的生茶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及。她问我,那两款私房茶尝了没有,是今年春天的拼配茶,香气很特别,口味虽重,但感觉特别舒服。等寄那提老白茶时顺便赠你一饼尝尝。其实上次寄赠的样茶中就有私房茶,是散茶。撬了一小块,泡满了壶,的确如榕榕所言,是别一味道,那种浑厚甘醇非其它茶可比。更重要的是,她们居缘茶的私房茶,性比价相当高,与其他茶店比,真正是物超所值,出乎我的意料,尽管我知道茶的水痕深,但还是特高兴。喝到真正的好茶本身已是一种福气,遇到实价,那更求之不得了。
回想我的品茶历程,几十年恍若烟云,但近年还是清晰的,每一次特别的品饮,都历历在目。心底,不免有些疑惑,真正的好私房茶多了去,但如此公道的茶价茶人就不多见了,也许很多,只是我没有遇到。短短的十几天,我心甘情愿地够了三提茶,这在我是前所未有的,倘若说开始还是出于对素女会的信任,之后完全是自我感觉了,很舒畅。有一家普洱老店,我常常散步过去,或观赏茶器,或坐下品几杯,店主也是位寻茶人,每年春天都要到云南茶山转一转,寻些普通古树茶,压成茶饼茶砖,也算精细,店主人厚道,茶价也适中,但他也承认,就是这样的价格和价值,也不是一般人能接受的。榕榕的居缘茶,从茶品而言,无疑要高一个档次,但茶价却是这家店主无法向背的,除了批发和零售的关系,似乎还有许多我所不知的原因。在店主的店里,我看见两册精美的宣传册,是有名的雨林古茶坊的,茶品及包装,的确美到极致,看一看就沉醉了,不要说收藏。但那天价,真的让人望而生畏,起码像我这样的茶人,或者说爱茶人,连买的想法都不敢有。自然,店主也不敢代理,他坦言,真是好茶,千年古树茶,可代理不起。尽管他的店里也有几千一个茶盏的镇店之宝。
交往久了,偶尔也谈起她的居缘茶,也谈起她和雨林古茶坊的缘源。榕榕的语气是平静的,所以做不了土豪茶,只能辛苦些做私房茶,凭品质和价位籯得老客户的信任,一边做茶生意,一边玩茶,大概是遗传基因或氛围影响,她本身也是个嗜茶的女孩,遇见好茶就不想错过,坐下来忘记一切来静心品饮。自然和许多素女会的会员一样,很雅韵,茶只是其中的一项爱好。她南宁的居缘茶店,也已走过七个春秋。她店名就很有意思,居,缘于茶,有了茶缘,就居而慢品。她是湖南人,祖辈以茶为生,为了寻茶,千里迢迢追寻到云南,他哥哥已娶了傣族姑娘,成了地道的普洱茶农,经营着自己的茶庄。她姑姑的女儿在做普洱茶中结识了台湾茶商,已远嫁到台湾高山茶园,就是她自己也选定以茶为事业,终其一生了。
知道这些后,我就有些释然,在这样的茶世家里,深受茶的熏陶,有超然的茶理念,做别一样的私房茶,游走于寻茶人和茶人及茶商之间,举重若轻,游刃有余,是很自然的事情。
今秋,明年春天,榕榕的居缘茶庄,又会寻见推出什么样的私房茶呢?午后,静享着她的私房茶,我常常这样想,思绪就不免飘远,飘到遥远的古茶林,仿佛看见一个姑娘,舒伸纤纤玉手,舞蹈般摘茶叶,音乐水一样飘起,起伏弥漫。那姑娘很像茶人榕榕,笑意盈盈,阳光灿烂。
我还是要说,由衷地说,榕榕的私房茶,素女会茶人品鉴后竖起大拇指说好,细想想,又岂是一个好字了得。里边的确蕴含着很朴素而又深奥的茶禅义理。一茶一味,禅茶一味。好茶是吃出来的,吃茶去。
【摘自2016年6月1日《吃茶去》杂志;静子(山西大同),作者系山西省作协会员,著有散文集《乡村拾遗》《镶嵌在记忆深处》】
第五辑
亲历台湾普洱
普洱茶在台湾茶人的眼里,意味着的是智慧,是玄机,是采天地之正气,历岁月之磨炼,得自然之造化始成的茶中圣品。
1.作者参加中国茶人联谊会访问团赴台湾考察
2.作者参加赴台考察团到唐人工艺参观
3.作者在台湾王有记茶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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