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茶,
不必像唐诗那般浓烈,
也不必像宋词盛丽,
只需如魏晋隐逸之风那般,
清淡寂静便可。
茶是温和的,
内敛的,
不动声色的。
因为无言是美,
内敛是美,
品茶不语是美。
喝茶,
是一段缘分的开始、见证。
在一盏茶的光阴里,
与你相识,相知,
谈论风月,休憩心灵。
喝茶,其实就是人生豁达拿起与坦然放下的动作。
而人生也如品茶,
总要知道先苦后甜,
苦尽甘来的道理。
懂得品茶,
便能懂得如何淡然地端起茶杯,
如何了无牵挂地放下茶杯。
杯盏中的茶,
由浓变淡,
由热到凉,
却在茶盏中始终如一,
不浮不躁。
心源,本是一壶茶,
包容百味,因吐纳而常新,
那些不可说的心事,
便都放在这一盏茶里。
一个人心无旁骛的品茶,
便能参破心中的执念。
清茶以待静者,
淡茶以待明者,
浓茶以待强者,
好茶以待善者。
依偎着它的香气,放逐着自己,
让自己的心身静享片刻安宁。
浓也好,淡也罢,自有味道。
无论是对于一款茶的钟爱,还是对于一个人的钟情,我都随缘随喜。万物与俗尘,诸事与凡心,自然切入才最好。对于茶事,我不想刻意研习茶艺,也不汲汲于佳茗,只是如此,坐在喧嚣之外,赏轻歌曼舞,修云水禅心。
有朋友诗心荡漾,尤喜流连清雅茶室,据说经营茶室的女子,曼妙温婉,素心可人,于是,灯火阑珊,相约一路奔来。屋子里已有几个陌生的女子,于是,寒暄,落座,倒茶,我不懂茶道,只是看着,看手腕起落,茶汤清流,从未谋面,却毫不拘束,我喜欢置身这样的环境里,看镂空的屏风上光影陆离,喜盈盈可握的茶杯里云影徘徊,只觉得,连屋子里的空气都是透明的,如梦如幻,定是经了茶席上那朵莲香的过滤。
只是一朵莲花啊,在茶席的一角斜斜伸过来,每一片花瓣都有各自的韵致,如拈花的手指。跟随一朵花开,给自己一盏茶的时间,在低眉垂首之间,放下我执,回归本心,是多么优雅自在的事。莲花入心,时来已久,与那张茶桌上的草席,却是此生初见。草席用那种细细密密的草梗儿精心编织而成,和茶盏下的杯垫呼应着。我看看杯垫,又看看茶席,眼前幻化的是细细的麦浪,麦浪上闪耀着金子般的阳光,陶杯里晚霞潋滟,是一杯普洱茶,茶汤暖暖的,香醇绵久。几个女子说到兴头上,不由得花枝乱颤,带着眼镜的冷美人,却原来有一副温热的软心肠,那个快言快语的女子,手指起落之间,竟尽显女儿情态,茶室主人正轻启红唇,娓娓而谈,说美食,说手工,说太极,说摄影,说她正热衷的习茶,说下一步的经营计划,如是美人,娴静如临花照水,让人倾心的不是温柔妩媚,而是一颗学子心。低头呡茶,茶汤入口,有点软,有点甜,不急不躁,刚刚好,仿佛入心的话语。其实,人与人最初的相知,许是一句熨帖的话,一声切切的唤,一抹甜美的笑,在一瞬间打开了我们情感的密码,于是一念倾心,从此痴痴缠缠不离不弃。
突然,啪的一声,扭头寻时,一粒莲子正从干枯的莲蓬里滚落在地,心里陡然一惊,想起那句“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的诗句,可这是莲子,不是松子,这是斗室,不是空山,想起盛夏的莲池里,莲蓬青青,饱满的莲子一粒一粒,嵌在圆圆的莲蓬之中,如密密麻麻的心事,莲子清如水,说的是“怜子情如水”啊,一份蓬勃葱郁的情怀,自弄莲的女子心底徐徐飘散,直到染绿了山水,惊艳了一世。
要经历多少风霜,才可修炼一份澄澈宁静的秋水之心?那水,盛在小小的茶杯里,不起微澜,都是四十岁开外的女人了,谁没有起伏跌宕哭过笑过,只是不说罢了。茶汤绿意盈盈,定是想起了一段少年心事,水中泛起金黄,定是倒映着那年的甜言蜜语,眼见着水中升起暮色,所有的过往,无论欢欣还是悲苦,百般滋味,都会沉淀成一股令人回味的清气,品人生百味,润着肺,洗着心,直到两胁之下,习习生风,我欲乘风归去。身未动,心已远,茶入衷肠,其实是借着一片叶子,漂洋过海,超度自己。
茶韵悠悠,不禁想起邻城的姐姐,性情如水,韵致如茶,我们之间,虽然相隔不远却很少遇见,只是每天都能在微信里知道她正读什么诗,她会在黄昏的街市,买下跛脚老人的无花果,那些粘着泥土的蔬菜,也许品相不太好,但她想让老人早点回家。暮色四起的路上,她忽然停了车,默默看着那个清洁工挥舞着扫帚,载歌载舞,突然泪流满面……这份慈悲,我懂得,这样的文字,忽然就触动了内心柔软的弦,那些情景历历在目,仿佛亲为。我深信,抵达心灵的最快捷方式,是文字里的相知,姐姐的文字读多了,就觉出一种心心相印的欢喜来。忽然想起很久没去看望那个80多岁的老人了,她孤身一人临水而居,每天忙着做缝纫,忙着把做好的手工送给需要的陌生人,她不懂佛法,却在做着佛的善事。我喜欢这样的人,她们是带着光辉的人,心如明镜,能照见世间所有的美好,我总是被她们吸引着,也努力简单而快乐地活着。
与茶友说笑之余,左顾右盼,褐色的莲蓬或悬于廊柱,或插在瓶中,高低俯仰,自在天真,木架上的瓷罐上也有一支莲花正摇曳生姿,一屋子的美人,言笑晏晏,仿若朵朵莲开,在这样的境界里,我轻轻端起莲花杯,想起那首“愿做佛前那朵莲”:
愿做菩萨那朵莲
修炼心法永无杂念
花开花落在你身边
做前世今生的水莲
……
摘自2016年第6期《吃茶去》杂志;作者:周霞(山东威海)
云在青天外,浮着。自然、淡泊,舒卷随性,聚散无形。
原以为,读了那么多的经书,听了那么久的佛音,又在冥想中灵魂出窍,我已经不在三界内了,已经得到通达,可以像红尘外的老僧,以云为氅,甩一袭长袖,进退自在,笑对月落花开。
谁知,我刚一睁眼,就在生烟的寒水里看到了随形的皮囊,那臃肿,那虚荣,那迷恋一切繁华的影子,思绪万千!
我终究是无法看透世相的俗人,纵然喜欢空阔的山林,喜欢无人的小径,喜欢禅韵悠悠的溪流,对花草充满同情,我依旧不能做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如此,就这个样子好了,掸掸襟怀,把能放的东西放下,捡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做,不再把尘封的影集里,日渐发黄的照片看成向我发出焦急暗示的指令;不再幻想丛生,总是一副众人皆已醉去而我还醒着的样子;喜欢的老歌可以一听再听,不用再想是否是对生命的浪费!
人生如朝露,鸟儿愿飞就让它飞去吧,无论怎样叱咤,终要归于平静。
想安静的时候,点一支佛香,可以愣愣地望着它出神,也可以看它袅袅地明灭。
静静地,任时光荏苒,任世事幻化,心如止水与否,由他……
二
我要从一枚叶子发酵的水中,悟出口中的滋味如何由苦涩变成甘甜。
我要从嘴唇开始,从口腔的上颚一点点回味到舌,到喉乃至食道和胃。我要知道,它是如何一步步在占领的领土上,让那些受虏的部位慢慢改变初衷,并对之死心塌地。
我还记着自己最初是如何盯着那些游动在水中的精灵,为它舞之蹈之的样子陶醉,为它渐渐舒展的身体惊讶。我用一只手撑着下巴,连自己的影子在身后掉下都未能发觉。我原以为自己是个有定力的人,不曾想只是一片沉睡中醒来的叶子,就将我所有的骄傲击得碎如粉末。
我也曾想收集散落在镜片中的倒影,用身上的光斑一点点聚集成像,可是,在一杯杯的品啜中,我的欲望越来越淡泊,怀抱的执念也不断消失。
我不知道这些后果是如何造成,在反刍过所有的记忆之后,只记得那枚卷曲的叶子曾在我的手掌中发出过一次生命的轻微律动,只一次……
当我看着那片卷曲的叶子从水中张开,身体的某些神经随之被它一寸一寸地唤醒,我不明白这些不语的家伙,是如何懂得我最安静的时候,更渴望对话?
也许,并不是它们懂我,也许,它们只是习惯于在水复活……
管他呢,且吃茶去!
三
人生就是从一开始到一结束,起点即是终点。对吗?
面对这样的人生,人应该怎样,才能不再顾虑,继续前行的路程?
虽然,我借助任何事物都无法看清自己的内心结构,至少我可以看清别人。对吗?
我把能打量的时光都打量了,能抹除的痕迹都抹除了,空虚的屋子里,除了阳光和空气,我再也不用怕别人说些什么了?是这样的吧?
我摆脱不了影子,它时而在身左,时而在身右,偶尔也会跑到身前,大多时间它只是紧随在身后,它的动机明了,一切直白的事物都没有什么好怕的。对吗?
当然,我还是应该害怕黑暗的角落,如果我连自己的影子都无法看到了,还能看到什么呢?
该放纵的时候就放纵一次吧,当你从最低的低谷走向最高的山巅,你就会明白,所有的生活深度,不过是从一到万,再从万到一的过程。而这就是人生。对吗?
一是唯一,是一切。从开始回到的只能是开始,从起点回到的也只能是起点,就像水最终只会走回水……
是的,这一次,我不再置疑!
四
是什么让我充满期待的心慢慢恢复平静?
是什么拽着我出窍的灵魂缓缓回归肉体?
在每一根毛孔里涌动的气息,滋润着我的肌肤,也滋润着我的心事。它们一股股地冲突着,气流强劲却也温顺无比。它们在我的体内穿梭,经气血到肌肉再到筋骨,从绵密到轻松再到舒展,那抚拭了一个遍的感觉,似无骨的手掌,又似柔美的亲吻!
哦,还好,我是坐着的,在临湖的思绪中坐着,在微微的风浅浅地拈着的花朵下坐着,眼睛掠过了高耸的楼房,在远远的青山上迎迓丰美的绿色!
似乎,我所有的等待只是为了这一瞬得道的感觉,在平静的水中,在凡俗的人世,以出世之心,做一个与众不同的悟者。
但是,这一切都是空的,因为这些俗念,因为我的肉眼还不能在闪耀的阳光里看到最微小的灰尘。
所以,这一切都是空的,我心中所有的念头和在身体里抒散的余韵,不过是缘于那只淡袅轻烟的壶!
【摘自2018年第2期《吃茶去》杂志;作者:阿土(江苏新沂)。作者系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有一种距离叫遗忘》《绝句那么美》,诗集《诗意故里·绝色新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