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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岩红铁观音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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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岩茶的“岩韵”最早是谁提出来的?

“岩韵”二字一直是武夷岩茶绕不开的一个话题,无论是武夷的茶人或者品茶客形容一泡好的武夷岩茶,总会提到“岩韵”。出于对武夷茶史料的热爱,我们其实一直很好奇,“岩韵”的概念究竟是什么时代提出来的。

今天,我们通过翻阅史料,在这篇文章中专门来谈谈“岩韵”可能出现的时间。

一首先,我们罗列一下近四十年来武夷的茶人大家们对“岩韵”的记载和描述。1980年姚月明在《福建名茶》书中《武夷岩茶》一文里提到岩韵:“岩茶首重“岩韵”,指其香气馥郁具幽兰之胜,“锐则浓长,清则幽远”,滋味浓而愈醇,鲜滑回甘。所谓“品具岩骨花香之胜”,即指此意境。” 1981年商检总局编写的《成品茶检验》中提到乌龙茶的香气审评,“岩韵、音韵是指它们在香和味上具有某种茶特有的香味特征。前者用于武夷岩茶,后者用于铁观音。” 1984年张天福的《乌龙茶的审评》一文中提到:“所谓武夷岩茶的“岩韵”,铁观音的“音韵”,颇似费解,但其品质特征应具备如下三个内容才能体现出来。第一、品种香显;第二,茶汤里面也有这种品种的香气,即香味相结合;第三,品饮后有回味(喉韵),余韵尤存,齿颊留芳。 1986年林心炯《武夷岩茶品质与生态环境初步的研究》一文中写道:“岩韵是武夷岩茶独特品质的重要标志之一,它的形成与鲜叶含有丰富的锰和钾,低量的钙和适量的氮、磷和铝等元素组合有关。而这种元素组合是在栽培过程中不但因单一的某生态环境因素或土壤中单一的某元素的作用,更重要的是由于各种环境因素间以及土壤生态系统内部结构的相互协调的综合作用的结果。” 1989年张天福和戈佩珍在《福建乌龙茶》一书中,多次提到“岩韵”,并在形容岩茶的品质特征部分写到:“香气馥郁具幽兰之胜,锐则浓长,清则幽远。滋味浓而愈醇,鲜滑回甘,饮后有“味轻醍醐,香薄兰芷”之感。这些岩茶所独具香味丽质以“岩韵”概况之。誉称“臻山川精英秀气所钟,品具岩骨花香之胜”的“岩韵”唯武夷茶所仅有。” 从八十年代以来的这些茶人大家的文章中对“岩韵”的记载,显然是一种阐述和诠释,并不能说是“岩韵”概念的提出。 而以前茶叶教材和研究资料匮乏,茶人之间的文字有很多是相互借鉴,互为关系的,所以我们在看茶叶老资料的时候经常会发现茶人间的表达方式是趋于一致。对我们茶史溯源上来说,就要从根本上去寻找那些最早出现的、创造性的原生史料,这样对于我们研究茶史很有意义 。比如我们在看庄任和倪郑重的关于武夷茶史资料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观点、甚至文字表达上是高度一致的,我们在看庄任和姚月明在关于武夷茶品饮和工艺上发现他们的观点也是高度一致的。因为当年他们的交集很多,他们的朋友圈是好友关系,相互点赞。但是谁的说法是原生性的这点就很微妙了,所以我们还要认真的辨别比对。因此,关于“岩韵”我们一定要找到最早期的原生史料记录。

1971年湖南农学院茶叶教材中关于

青茶和“武夷岩茶”的部分

我们再搜寻下更早一些的茶叶史料中关于“岩韵”的资料。

文革时期十年动乱,武夷的茶叶的生产遭受很大影响,学术研究更是停滞。我们翻阅了大量的这个时期的茶叶资料(从1967年开始),但是大多都内容性不强,而且附了大量的政治语录。直到1975年左右,茶叶教材和相关资料的内容才开始比较规范起来。

我们在一份1975年的茶叶教材中关于福建青茶审评的部分,找到了“岩韵”相关信息。1975年安徽农学院滁县分院茶叶系主编油印本《茶叶审评与检验》中提到:“武夷水仙和奇种的品质特征,色泽具有“三节色”,油润光泽,“岩韵”显,味醇厚,回味快,特具清甘爽口。水仙毛茶条索状结,叶端扭曲,呈“蜻蜓头”状,色泽油润,间带砂绿出黄色(鳝鱼皮色)......铁观音品质特点,条肥壮,团结沉重呈“青蒂绿腹蜻蜓头”状,叶身肥厚,味醇厚鲜回甜,香高“音韵”明显。叶底柔软,光亮似“锻面”。”

以前的教材文字表达简练,又接实际操作。“三节色”、“绸缎面”、“蜻蜓头”这些词语我们现在青茶生产中都还在广泛运用。

另外一份同样也是安徽农学院滁县分院茶叶系1976年主编的油印本《制茶学》中,提到:“高级的青茶必须有“韵味。如武夷岩茶有“岩骨花香”之“岩韵”,安溪铁观音需有香味独特的“观音韵”。优良的品种茶都具有特殊的香气类型,如肉桂之桂皮香,黄旦之蜜桃香。”

我们还从陈椽1979主编的全国版《制茶学》教材,以及1978年的教材中都找到了“岩韵”的信息,内容和原来的教材也是大同小异,但是几份内容对“岩韵”也只是仅有提及,没有过多解释。

《茶叶审评与检验》和《制茶学》都是当时的茶学教科书,而安徽农学院的教材又是当年的茶叶教材的标杆,说明当时“岩韵”已经是一个较为普及的概念了,被写入教材中。

比较有意思的是,这些《制茶学》的教材中其中关于武夷岩茶的部分资料数据有引用了姚月明老师早年的研究资料。那么是否这段关于“岩韵”的表达和姚老有直接关系,我们不得而知。

1975年安徽农学院《茶叶审评与检验》中

关于“岩韵”

除了上面两份教材,这个时期的茶叶材料,还在一份安农茶学院老师的1975年的笔记中翻到了她当年来到福建实习对“岩韵”的一些记载。该笔记记载的很仔细,其中多处提到了“岩韵”,我们收列如下:

“4月17日在厦门口岸附属茶厂审评室学习,......岩(茶)之品质形成与土壤有关,.....岩韵,似豆浆,又似焦锅巴。”

“5月9日下午5时,到武夷宫茶站学习,陈书省、鲍书图(两位茶师介绍),岩茶、洲茶、外山品质特征。岩茶,条索,肥壮;味,醇厚、回甘;香气,细长、岩韵显、似布烧过的味道;叶底......”

“正岩茶只有200来担,天心的叶底好看,慧苑的“岩韵”明显。”

“5月26日,武夷公社角屯(吴屯?)大队,崔站长、陈平谱(音译)体会“岩韵”是蜂蜜香。”

“(武夷宫茶站)陈书省茶师审评体会:......岩水仙,香带“岩韵”,细长如兰花之香,味醇厚,回味甜爽......岩奇种,香清细长,有“岩韵”,味醇厚,口尝之,先有浓厚感,后又转甜。”

笔记中有提到了武夷当时多位茶人,陈书省、鲍书图、崔志贤、朱何龙、黄镇国、陈德华、叶先顺等老前辈。

前面的一条笔记是这位老师在厦门口岸附属茶厂审评室学习,还未到崇安时就记下的,而且很醒然的写在笔记正页。可见,“岩韵”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至少当时也是令她好奇和值得探寻的。

后面的笔记是她在武夷宫茶站学习、各大队和崇安茶场所体会到的“岩韵”。从记录的各位茶人的对“岩韵”的讲解来看,什么是“岩韵”在当时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的。但也可以说明,“岩韵”的说法在七十年代就已经流行了。

这些对“岩韵”的讲解中,陈书省老茶师对“岩韵”的表达和理解应该是最接地气的。

1975年安农教师武夷山实习笔记中

关于“岩韵”记载

1975年笔记中关于

“陈书省茶师审评体会”中提到“岩韵”

1975年笔记中

关于“武夷岩茶初制过程”

那么,再往前六十年代是否有关于“岩韵”记载呢?

我们查阅文革以前六十年代关于武夷岩茶的很多史料,找到了四篇关于“岩韵”的记载,其中两篇是姚月明老师的文章。

一篇是1963年,姚月明老师发表在《福建省茶叶学会一九六三年学术年会文集》的《武夷岩茶的初制》一文中,详细剖析的岩韵加工工艺,并提到了岩韵的两种表现形式,那就是“香韵”和“味韵”。由于这段文字前后语境很重要,我们把整段文字摘录如下:“优质之岩茶只能是影响品质的内含物质的消损、转化、积累,最终达到调和的产物,亦就是各种工序在整个工艺过程中相辅相成的综合表现。假使仅一个方面达到要求,并不能说明成茶的品质是绝对优良的。假使分其主次,简单说:粗壮(原料)卷曲折趋(炒揉)三分红、七分绿(做青)是岩茶的标志,那么做青、烘焙则是它的决定因素,萎凋则是形成香与味的基础,香韵(属岩韵)则以做青为主导而形成其风格,味韵(属岩韵)为复炒所诱发,烘焙来充实而为其特征。但这并不是把工序间绝然分开,而他们之间是有这不可分割的有机联系。”

另外一篇是姚老1965年发表在《茶叶通讯》第一期的《岩茶焙制理论与实际》,其中谈到岩茶焙制技术,又再次提到了“香韵”和“味韵”并都在后面用括号注明这两种属于“岩韵”。文字内容和上面1963年发表的基本一致,这里就不再累述了。这篇文字后面也被收录在了最新版的《姚月明论文集》中,但是1963年这篇内容较为完整的《武夷岩茶的初制》一文遗憾未有收录论文集。

姚老六十年代的这两篇文章是很重要的,连同他1959年发表在《茶叶通报》上面的《岩茶加工原理及形成特殊品质问题探讨》,三篇文字基本上奠定了他在茶界“江湖大佬”的地位,而后面的两篇也奠定了“岩韵”二字在茶界的地位。

另外关于“岩韵”还有一份是当时南平专属农业局单桂若发表的《武夷岩茶初制特点及今后生产意见》提到“武夷岩茶由于得天独厚,自然条件好以及初制上的特点,具有独特的“岩韵”。”单桂若的这篇对“岩韵”分析不多,只是简略的提了一句。

还有一份是1960年王郁风主编的《茶叶商品知识》一书,其中第六章中“关于乌龙茶审评--香气”的部分写道:“岩茶必须具有岩茶特有的芳香,铁观音必须具有铁观音特有的风味。俗称“岩韵”、“铁观音韵”。特别对高级茶,需有明显的特征。”

王郁风老师的本书中的“岩韵”只是简单的提及,从“俗称”二字来看,说明当时已经有“岩韵”的概念了。王郁风老师当时任职中茶公司,负责茶叶外贸出口,和武夷茶区的交集不多。但是多次陪同苏联专家考察中国茶叶产区,并于1952年和1956年5月两次陪同苏联专家一起考察了崇安茶场和武夷茶区,苏联专家当时对“武夷耕作法”很有兴趣。所以王郁风对武夷岩茶的“岩韵”应该是有所了解的。

关于“岩韵”,我们回看六十年代是一个很重要的时期。这个阶段把茶事实践中总结出来的“岩韵”理论化了。

1963年姚月明《武夷岩茶的初制》中

关于“岩韵”的内容

再往前追溯呢?五十年代。

1959年,福建省农业厅编写的《福建茶叶》(初稿)中,我们终于找到了“岩韵”。这份资料也是我们目前能够查找得到的所有茶叶资料中,关于“岩韵”的最早记载。这份油印资料中记载到:“武夷岩茶的形状粗壮,香气清远,滋味醇厚,润滑,微带回甘,具有“岩韵”。以武夷山各名岩所产茶叶最为名贵,品质特优......”

1959年福建省农业厅编写《福建茶叶》(初稿)

中关于“岩韵”

其他五十年代的茶叶资料中,我们翻阅了很多。从茶叶专业类书籍到当时的教科书,甚至包括各种茶叶期刊,但是,关于“岩韵”的信息已然停滞了。

其中找到的有些资料对岩茶滋味特征的描述,还是颇有意思的。1957年安徽农学院陈椽编著的《茶叶检验学》油印本资料中记载的青茶品质特征:

“从茶汤和滋味可以辨别茶叶的种类,也可以知道产地,正如评岩茶所谓“山骨”。品评岩茶叫好(的茶说)“喉韵”和有“嘴底”,都是好茶。”

“青茶品质的好坏是从香味来决定的,香味和地土很有关系,因此,从“喉韵”和嘴底的审评来辨别“山骨”的好坏,是较审评其他茶类难。”

“闽北和闽南青茶的区别,闽北青茶以崇安为代表,闽南青茶闽北青茶的香味微带豆浆韵,汤色金黄”

从这些文字上我们可以看出,原来的教材编写语言还是比较口语化,虽然表达不是很流畅,但是很接地气。像“豆浆韵”,这种说法和1975年安农老师的笔记中这句“岩韵,似豆浆”有点类似,我们今天在武夷山也有一部分人把老枞水仙“枞味”的一种诠释为“豆浆味”。

所以,整个五十年代,我们可以找到的茶叶资料关于“岩韵”的记载只有1959年的《福建茶叶》中一条信息。从信息的记载上看在五十年代,“岩韵”的概念并没有像六十年代一样那么明确。

1957年安徽农学院 《茶叶检验学》中

关于青茶审评部分

我们再往前追溯解放前的民国时期,看看民国时期是否有关于“岩韵”的记载。这是一个对武夷岩茶来说比较重要的时期,这段时期发生了很多的事情。

民国的武夷山制茶业,个人认为经历的两个重要的发展时期。

第一个时期民国中期是武夷岩茶发展最为辉煌的时期。武夷山中岩厂林立,茶庄众多,茶叶商贸繁荣,赤石的茶市集结了下府帮、潮州帮,广东帮等各方客商。最高峰的时候年产岩茶40万斤(林馥泉资料记载,不包括红茶和外山茶)。我们暂且把这个阶段称为茶庄繁荣时期。

这个时期,茶庄、茶号主要以商贸往来,经营茶叶赚取利润为目的。而且茶厂、茶庄的组织形态,岩茶的制作多以传统的口传心授为主,鲜有书面文字的论述。特别是各路茶庄、茶号都以本庄,独特的技艺和所出品的特色茶类为宣传和卖点,关起门来制造,更不可能去书写和传播。直到八十年代,才有一些茶庄当时的参与经营者如倪郑重、鲍书图等人或者茶庄后人(张水存等人),来回忆茶庄的经营史和武夷岩茶的制作技艺。

民国崇安县赤石林天香茶行茶票

中的“广告语”

第二个时期是抗战开始以后,以张天福先生创建的福建示范茶厂(1939年)和吴觉农先生的财政部贸易委员会茶叶研究所(1942年)为代表的众多茶叶工作者以复兴中国茶业为己任,实干新邦,在武夷茶区做了大量的茶叶基础工作和科研实验工作。也为了解放后中国茶叶的发展集聚力量,培养人才。这些茶人新中国成立后分散到了中国各地的茶叶各个岗位,很多都成为了茶叶领域的佼佼者和茶人大家。其中十大茶人中就有七位曾经在武夷茶区工作过(如果算上胡浩川先生就是八位)。我们暂且称这段时期为茶业复兴时期或者科研繁荣时期。

这个时期我们又把他分为两个阶段,福建示范茶厂阶段和茶叶研究所阶段。

福建示范茶厂当时是福建省贸易公司和中茶公司共同出资于1939年二月一日正式筹办,开设资本一百万元。厂长是张天福先生,副厂长是庄晚芳先生担任。当时还聘请了一批比较有经验的制茶技师,比较有名的有林馥泉、陈椽、倪郑重、吴振铎等。这个时期关于武夷茶的资料不少,张天福先生写的《一年来的福建示范茶厂》,以及茶叶管理局出版的期刊《茶讯》、《闽茶季刊》都有记载了很多武夷岩茶的内容。

而财政部贸易委员会茶叶研究所是吴觉农先生一手创办的。本来武夷山并不是茶叶研究所的首站,研究所前生是吴觉农先生创办的东南改良总厂 ,地址在衢州市的万川。但是,太平洋战争爆发,特别是1942年5月日本发起了“衢州会战”,战火已经烧到了衢州,茶叶研究所不得不从万川搬迁至武夷山区。当时的抗战形势危急,浙江几个著名茶区像平水、三界都陷落为敌占区,甚至连祁门也危急。武夷山成为了这些茶人的栖息之地,聚集了一批的著名茶叶专家,这些茶叶专家都是吴觉农先生从重庆和万川带过来的,还有一些是原先示范茶厂的“老人”。通俗点描述,当时全国的著名茶人都“打堆”的聚集在武夷山。

这段时期的这些茶叶工作者做了大量的茶叶调研、基础研究,栽培育种和制作试验。这个时期这么多的茶学专家写了诸多的茶业文字,茶叶期刊有《万川通讯》、《武夷通讯》、《茶叶研究》。还有不少单行本的报告,比较著名的有林馥泉先生的《武夷茶叶生产制造及运销》,廖存仁先生的《武夷岩茶》,王泽农先生的《武夷茶岩土壤》,吴觉农先生的《整理武夷茶区计划书》等。

1945年崇安茶叶研究所出版,赤石刊印

吴觉农著《抗战与茶业改造》

抗战与茶业改造》吴觉农自序序言

《抗战与茶业改造》吴觉农自序序言二

民国财政部贸易委员会崇安茶叶研究所藏书(研究所签章)湖南茶叶专家王云飞编著《茶作学》

但是,即使是这么多茶叶专家学者,这么多的文字著述,很遗憾的是,完全没有找到任何关于“岩韵”二字的记载。

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岩韵”的概念在清末民国时期已经形成,但只是作为一种武夷茶庄或者茶号之间的一种对好的岩茶的表达俗语没有被记录在册呢?

我们分析一下,这种可能性是很低的。

首先,“岩韵”如果作为当时就盛行的一个对于形容好的岩茶特征的概念或者一个“时髦词”,茶商就很有可能会把它印制在茶叶包装物中或者宣传资料中。例如武夷的“八大名岩”、“名岩”、“精心焙制”、“顶上”、“真枞”、“超等”、“真正(正)”等名字都有在那个时代的茶叶包装中出现过(茶叶罐、茶叶盒、包装纸、宣传单等)。

第二,如果“岩韵”在民国时期就已经被提出来了,民国的那么多的茶人学者为什么没有留下一丝记录。肯定是不可能漏记的,因为那个时代的人做事很严谨。难道是他们觉得这个词不重要吗?显然不是的。在他们对于武夷岩茶的记述中,有一些关于武夷岩茶的词汇被反复提及,其中有一句话,几乎成了那个时代形容武夷岩茶特殊品质最时髦的一句话,那就是:“臻山川精英秀气所钟,品具岩骨花香之胜”。这句话在廖存仁、林馥泉、鲍书图、陈舜年的文章中都有提到。

民国山西平遥“泰和长记”茶庄

有关于武夷茶的包装物

既然史料记载上我们找不到答案,我们有没有可能问一下经历了那个时代的茶人呢?

有经历过茶庄、茶号的老人现在基本都已经不在了。像倪郑重先生是鸿记茶庄的负责人,鲍书图先生是集泉茶庄的经理并担任当时的崇安茶叶公会会长,张水存先生是厦门张源美茶庄的后人。这批有经历过武夷茶庄时期的老人大多在八九十年代故去,能留下的仅有一些零散的回忆资料。而且这些回忆文章如果是在八十年代所写的并发表于地方文史资料中的,很多还是带有文革遗留的“阶级论”的政治色彩;如果在九十年代所写,这个时期关注茶文化的倾向又更多些,对于史料的发掘不够强。特别是这些经历过多次社会变革和政治运动的老茶人们对解放前的茶业变迁的广大历史细节往往是避而不谈。

而还有几位武夷山现在健在的经历过民国时期茶业的老人,但是当年他们还是很小,虽然有的有参与到茶庄或者茶业,对过去茶史的了解是不够深入和具体的。

不过,很荣幸的是,在当年吴觉农先生创办的茶叶研究所,还有一位参与当年茶叶研究的专家尹在继先生还健在。

我们去年8月和10月很荣幸的两次拜访了102岁的老茶人尹在继先生。尹老当年在吴觉农先生在武夷山办茶叶研究所时期(当时隶属于财政部贸易委员会)就在茶叶研究所工作。当时主要研究茶树的病虫害,和研究茶树品种的叶鸣高先生一个办公室。是当时茶叶研究的重要参与者和见证人,在当时出版的《茶叶期刊》和《武夷通讯》中都有尹老发表的文章。后期调到上海商检局负责茶叶出口检验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很多重要的茶叶出口检验指标都是尹老参与制定的。

尹老依然精神健硕,记忆力很好,聊起过去做茶的经历依然记忆犹新。我们在后面的交流中问了很多当时茶叶研究所的事情,并且也有和尹老提到了武夷岩茶的“岩韵”。根据尹老的回忆,他也记不清“岩韵”是什么时候被提出来的。

我们离开之后,针对“岩韵”二字,尹老后面做了很严谨的解答,特地让他的儿子尹明老师用信息发给我们。

尹老说:“先有“韵”这个字义,是从诗开始谈韵,后被用于具有特色味道的一类茶。茶韵在很早以前就有这个说法了,具体可查一下康熙字典。岩茶是个统名,许多不同的做法,造就了不同色香味的茶。但是岩韵的说法,只是一些写文章的人在归类时,把它做的划分,在实际审评时很少运用。”

老人家的回复很有意思。但是,似乎可以说明尹老民国时期在武夷山茶叶研究所工作期间,那个时候没有“岩韵”的提法,或者这个词在当时并不是很重要。

这一点我们在查询民国到解放初期的茶叶检验和审评教材也可以看出。所用来形容武夷岩茶品评特点的词汇无外乎基本都是“香气馥郁,滋味醇厚” 。如果说“岩韵”二字用来审评中作为审评术语较为偏抽象,不够具体,其实“醇厚”、“馥郁”这类的感官词汇基本也差不多。而且当时的教材的用于都是比较直接的,偏实践化的口头语,例如“豆浆韵”、“山骨”。所以“岩韵”二字未被早期的审评资料和教材收录,很大的可能就是还未出现或者未普及。

1943年财政部贸易委员会茶叶研究所丛刊

廖存仁著《武夷岩茶》

正在我们苦苦查阅资料探寻之际,《武夷茶经》的编者、武夷山老茶人萧天喜老师道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萧天喜老师在2005年开始主编《武夷茶经》的时候就有当面问过姚月明老师关于“岩韵”是什么时候提出来的。姚老很明确的说“岩韵”是五十年代的时候他们在茶叶收购站审评岩茶的时候提出来的。他当时和陈书省等老茶师审评描述一泡好的岩茶最早讲的是“有岩味”,后面几位审评的茶师才归纳为“有岩韵”这个的说法,大体时间是1957年反右运动之前。并且还说,我们的“岩韵”提出之后,铁观音产区也提出了“音韵”,“随后这个韵,那个韵就都出来了”。

但是,姚老当时并没有说明,“岩韵”就是他个人提出来的还是当时茶叶站中某位茶师提出,又或者是几位审评师集体碰撞的结果。按姚老描述应该是当时审评茶叶的时候瞬间提出的,并被一直沿用。

姚老是1953年从安农大茶业专修科毕业来到武夷山崇安茶场(当时叫崇安茶叶试验场)工作的,而反右运动是1957年。如果按姚老所说那么当时他们在茶叶收购站“总结”出的“岩韵”二字基本上就是1953年至1957年这段时间。而且科班出身的姚老当年确实有跟实践经验丰富的陈书省茶师学茶叶审评。

而提到武夷山五十年代的茶叶收购站,我们了解到的当年主要有赤石和武夷宫两个地方,具体是在哪个茶叶收购站呢?当时在茶叶收购站又是哪几位茶师负责审评把关呢?

鉴于这一点,我和萧天喜老师特地拜访了1954年就在武夷山赤石茶叶收购站工作的朱何龙老师。

朱老1930年出生,今年92岁了。他于1954年赤石茶叶收购站刚成立的时候就在那里工作,后面1957年赤石茶叶收购站搬迁至武夷宫,他都一直在负责茶叶收购工作。当时在茶站的除了他,还有陈书省、邹锡潘、何凤泉等老茶师。

至于“岩韵”,朱老说当时陈书省在审评的时候就有说了,大体也是在这个时间,具体什么时候提出并不详。当时形容一泡正岩的好茶,说这泡茶有“山骨(头)”、“岩韵”、“岩骨”,并说工艺到位,有“三节色”、“蜻蜓头”。

朱老在这里又再次提到了陈书省老茶师。考证陈书省茶师的经历,十五岁就来到武夷山茶庄当学徒,先后在瑞苑茶庄和厦门侨农茶行任职(参见黄贤庚老师《武夷茶说》中记载),而何凤泉茶师民国时期在源泉茶庄任职(朱老说是集泉茶庄)。这两位茶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茶师,尤其是陈书省老师,一辈子勤勤恳恳事茶,是武夷茶人的典范。这些老茶师们都是“岩韵”的实践者。

另外,茶叶科班出身的姚月明老师可以确认是第一个把“岩韵”的研究理论化的人。在这一点上姚老是当之无愧的武夷岩茶科研带头人。我们上文提到的在他1963年发表的《武夷岩茶的初制》一文中明确的把“岩韵”分为“香韵”和“味韵”,并提出“香韵(属岩韵)则以做青为主导而形成其风格,味韵(属岩韵)为复炒所诱发,烘焙来充实而为其特征。”

并且在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安农大和浙农大都有邀请姚月明过去给茶学系的学生讲课。这一点对武夷岩茶的推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其中不可能没有介绍到“岩韵”。

今年93岁的王镇恒老师回忆起当时姚月明回安农讲课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姚月明讲课很生动,很实在,学生反映很热烈,当时整个教室座无虚席,位置坐不下就站着听”,“他不仅讲述了武夷岩茶的制作工艺,还带来了武夷岩茶在审评室品鉴”,“不只是安农大,浙江农业大学也有邀请姚月明去上课”。王镇恒老师也是安农大毕业,比姚月明和谭素芳大一届,算是姚老的学长,在安农大留校任教三十多年,成就斐然。

而姚老当年在安农的同学、学长和安农的学生们后期都分散到了祖国茶叶的各个岗位。姚老的这些活动,客观上促进了武夷岩茶在全国的传播。这些贡献,姚老功不可没。

在安农大茶叶系主编的茶叶教材中,从1959年开始一直到文革以后的全国茶叶教材,关于武夷岩茶的部分,都有引用了姚老武夷岩茶的研究成果,我们始终都可以看到这种“影响”。甚至包括陈椽老师的一些著述中关于武夷岩茶的部分,这点和他们“师徒”间的交流和相互影响有直接关系。不过,师徒二人在“乌龙茶和红茶孰先孰后”的问题上是存在严重分歧的。

但是,我们仔细对比会发现,姚老六十年代描述的“岩韵”和八九十年代所诠释的“岩韵”概念略有差别,后者是在前者的基础上升华。

当然,关于“岩韵”的概念还需要特别补充一点,八十年代以来,除了姚老之外的一些老茶人和茶叶专家的参与和诠释和是“岩韵”的概念真正走向普及的重要因素。就像是我们文章开头提到的张天福、林心炯等老师以及武夷的诸多茶师。去年年底和罗盛财老师聊到“岩韵”,他还特地提到了当年崇安茶场的老场长叶先顺,说他当年审评的时候所提及“岩韵”也是颇多的。还有很多的武夷茶人在这个推广的过程中的贡献在此已经不可追忆了。

《岩茶加工原理及形成特殊品质问题探讨》

1959年姚月明

以上基于赤石茶叶收购站是1954年才成立,我们基本上可以把“岩韵”出现的时间确定在1954年到1957年之间这段时间。

1954年-1957年,说到这段时期,我们细细分析下,对于武夷岩茶来说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时期。

其实,这段时期武夷岩茶是不被重视的。

解放初期,我国的外销茶的市场主要是苏联和东欧国家,而这部分市场最需要的就是普通价廉的红茶。所以全国的茶叶大布局全部都盯在“红茶”身上。1951年中茶在杭州开办的干部培训班,其中提得最多的就是“发展红茶”、“红茶工艺”、“绿改红”。当时苏联茶叶专家几次来华主要也就是考察如何发展中国红茶生产。

虽然建瓯1951年建立了茶叶精制厂,武夷山直到1954年才在赤石建立了一个茶叶收购站。也就是武夷山岩茶的这块“蛋糕”早期根本没有被我们出口外贸盯上。而且在收购站建立以后,所收购的也不仅仅是岩茶,还有小种红茶和烘青绿茶。

另外,武夷岩茶因为制造精细,成本较高,历来消费偏小众,1961年的全国茶叶教材《制茶学》中就写到:“岩茶属高级茶,价格昂贵,过去只是资产阶级,封建地主等反动剥削阶级享受。”

但是这个时期对于武夷山茶区来说,也是群英荟萃的时期。因为民国时期武夷茶庄商贸确实辉煌,另外还有张天福和吴觉农这两批老茶叶专家们的技术积淀和学术“加持”。所以当时的武夷茶区既有民国老茶庄所留下来的一批熟练的技术人员,又有像陈书省、何凤泉这样的老茶师,并且还有像叶鸣高、童衣云这样经验丰富的茶叶专家。

而且在这个时期文化大革命还没有开始,从全国茶区来看这个时期都在恢复茶叶生产,虽然五十年代末的“大跃进运动”对茶叶生产有不少冲击,但是在文革以前都还是发展了不少茶叶的研究成果。这些条件在客观上已经为武夷茶叶的实践结合理论的发展提供了基石。所以从五十年代到文革前,发表在全国各大茶叶期刊上面关于武夷岩茶的经典文章还是很多的。诸如,张堂恒先生的《论武夷岩茶采摘》,姚月明几篇武夷岩茶的著作,这些都代表了当时这些茶叶工作者的研究成果。

1950年陈椽茶叶文章《我们怎样搞好茶叶生产来实践中苏贷款协定》其中提到“绿茶改制红茶”问题

另外,为什么会是“岩韵”,我认为有历史的偶然性。

我们回头再看过去那个时代,“岩韵”就像是尹在继老师说的那样,并不是特别的重要,是个普通词。

过去对武夷岩茶的感官描述主要有两个说法,一个是文人的说法,诸如“臻山川精英秀气所钟,品具岩骨花香之胜”、“活、甘、清、香(清.梁章钜)”、“味道清和兼骨梗(清.乾隆)”之类;一个是生产、经营实践中的用词,诸如“豆浆韵”、“山骨”、“嘴底”。文人的说法就比较雅致,含蓄,而生产经营中产生的说法直接来自于实践,就比较直接通俗,接地气和偏口语化。而这两方面的说法都有被后人所采纳和沿用。

古人表达一泡好的岩茶的理解比今人词汇更加丰富。过去的人实践性很强,我们现在所运用绝大部分描述武夷岩茶工艺和特征的词汇都源自于过去。而今人,都想对岩茶建立快速的认知,这点也是今人很多想快速了解岩茶的通病,殊不知前任的这些总结都是建立在广泛实践,不断试错的基础上的。

所以,当年老茶庄出身的陈书省老茶师在茶叶站审评一泡好岩茶一样,可以说“山骨”、“岩骨”、“岩韵”,但是“岩韵”被历史选中了,渐渐的时髦了起来。

从历史的某些阶段来看,“山骨”这个词来形容武夷岩茶的特殊特质在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初似乎比“岩韵”更为流行,我们上面也有提到的这个时期的教科书中所提最多即“山骨”。甚至在林馥泉老师1981年出版的《茶品质鉴定》中,还有提到乌龙茶的“身骨”,这种说法和“山骨”也是比较近似的。

科班出身的姚月明老师把实践中提炼出来的“岩韵”理论化了,如果没有姚老的理论阐述,今天“岩韵”就很有可能还是个和“山骨”一样的普通词。就像是宜兴紫砂当年的手工匠人杨彭年遇到了陈曼生,当然这个比喻也不完全贴切,因为姚老也亲力亲为的实践。但是实践结合理论,就会形成一种高度,无论是学术上的还是审美上的都赋予了它更广阔的内涵。

从辩证论的角度看,理论就是从客观实际中抽象出来,又在客观实际中得到了证明,正确地反应了客观事物的本质及其规律。(姚老在安农大讲课曾经说过“理论来源于实践,实践指导理论”)

从“岩韵”的发生、发展来看,民国和解放初期是“岩韵”概念的萌芽期,而1963年到1965年是“岩韵”理论的形成期,文革后期的七十年代是推广期,真正八十年代后期到九十年代开始兴起茶文化热潮的时候,是“岩韵”概念的普及期。到了我们今天的“岩韵”对于武夷岩茶来说,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重要概念了。

民国时期武夷“茂峰茶庄”包装物

,为什么会是“岩韵”,而不是“山骨”、“岩骨”、“豆浆韵”......,也有它的历史必然性。

首先、“韵”更雅致,更有内涵。用现在的话说就是“逼格更高”。写诗的有“诗韵”,写词的有“词韵”,音乐有“音韵”。

再次,对于“韵”这个字来形容茶叶,甚至来形容武夷岩茶,确实是比较早的。“喉韵”、“香韵”、“风韵”这类的形容茶叶的词汇早期就多有运用。1937年庄灿彰先生的《安溪茶叶调查》一书中,形容“红芽铁观音”的春茶特征的时候就提到了“香韵”二字。明代田艺蘅的《煮泉小品》中“鉴赏茶叶,首重风韵。”(这句的表达和姚老说的“武夷岩茶,首重岩韵”有异曲同工之妙。)宋徽宗在《大观茶论》: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中澹闲洁,韵高致静。《宣和北苑贡茶录》,“延平石乳,清白可鉴,风韵甚高。”

而最早用“韵”来形容武夷岩茶的是清代才子袁枚。他在《随园食单》中记载武夷茶:“始觉龙井虽清,而味薄矣;阳羡虽佳,而韵逊矣。颇有玉与水晶,品格不同之故。故武夷享天下盛名,真乃不忝,且可以瀹至三次,而其味犹未尽。”袁枚觉得阳羡的茶叶虽好,但是“韵”逊于武夷茶,更确切的说是逊于武夷岩茶。因为袁枚的文章通篇考据,很显然是用工夫茶泡法冲泡武夷岩茶。

清代袁枚《随园食单》清刻本中

关于武夷茶的记载

通俗点说,就是由于“岩”和“韵”这两个字组成用来形容武夷岩茶的词汇用来形容武夷岩茶简直太多,太高频了,诸如“岩骨”、“岩味”、“喉韵”、“香韵”,这么高频的使用词在大量的实践中碰到一块组成“岩韵”二字那也就是早晚的事。

也因为有了这些前人基础,更由于武夷岩茶所特有的优异品质,所以这几位老茶师们在茶叶收购站审评茶叶的时候,口语化的直接提出的“岩韵”二字,也自然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武夷岩茶,因其独特的生长环境,独特的产区地貌土壤构成(就像是林心炯老师说的“由于各种环境因素间以及土壤生态系统内部结构的相互协调的综合作用的结果。”),独特和众多的茶树品种,独特的生产制造工艺,造就了武夷岩茶所特有的滋味品质特征。(陈椽老师在《中国名茶研究选集》中写道:“武夷岩茶的创制技术独一无二,为全世界最先进的技术,无与伦比“)

这种特征从客观上需要一些词汇去做感官上的表达,无论是在加工审评环节,还是在市场推广流通的环节。而这种词汇的本身是必须要能够代表武夷岩茶的特殊性的。

所以,无论是“山骨”、“焦锅巴味”、“岩韵”、“臻山川精英秀气所钟,品具岩骨花香之胜”、“淡非薄,浓非厚”都是对武夷岩茶特殊性的一种表达。很显然,所有的这些词汇都不如“岩韵”二字来得精炼简洁,没有“岩韵”二字更具有广泛的代表性。

也有朋友说,清代乾隆的“味道清和兼骨梗”,明代吴拭《武夷杂记》中提的“带云石而复有甘软气”,这些讲的就是“岩韵”。这些只能够理解为对武夷茶独特的生长环境和特殊的生产工艺所形成的丰富滋味感的描述,或者说是广义上的“岩韵”,和我们这里探讨的“岩韵”二字概念的出现不是一个问题。我们今天所定义的“岩韵”起源,是一个概念化的,已经成熟的定义了。

至于如何定义“岩韵”,“岩韵”是什么?八十年代以来已经有很多的茶叶工作者做了大量的分析,不在我们此文的讨论范围。

考据到这里,“岩韵”的信息似乎渐渐清晰了。那么,“岩韵”真是出现在1954年到1957年吗?我们这里很难去断言,历史也存在的很多的可能性,不能被随意假设,特别是在没有更多的史料和实证的情况下(这一点也很难)。对于武夷岩茶这么富有变化性魅力和丰富内涵的茶叶,在早期实践的过程中出现的概率也是很大的。就像是我们现在大家公认的乌龙茶起源,纸面上是认阮旻锡的《武夷茶歌》和王草堂的《茶说》,但是乌龙茶制作工艺实际的产生年代可能远比王草堂在的年代早得多。

而这个时期的真实的细节已经随着陈书省、姚月明等当时当事老茶人的故去而无法追溯了。

“岩韵”究竟是什么时候提出来的?我们依然不会有很肯定的答案。

但是,可以概括的说,“岩韵”就是老茶师们在解放前后的茶叶工作实践中提炼出来,姚月明老师加以理论诠释,并在六十年代得以推广传播,七十年代被写入教科书,八十年代众多茶叶专家们参与,最后在九十年代至今开始渐渐的高频起来的。这条发展主线也是和武夷岩茶的发展息息相关。而“岩韵”二字在实践中的起源也有可能更早。

当然,以武夷岩茶的独特魅力,此中真味,又岂是区区“岩韵”二字可以全部解读的呢?

参考文献:

[1]林心炯.武夷岩茶品质与生态环境的初步研究[D].福建:茶叶科技简报,1986

[2]姚月明等.福建名茶第一辑[M].福建: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1980

[3]]张天福.乌龙茶的审评[D].福建:茶叶科技简报,1984

[4]教师实习茶学笔记[C].安徽.安徽农学院,1975

[5]商品检验总局.成品茶检验[M].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1

[6]茶叶系.茶叶审评与检验[M].安徽:安徽农学院滁县分院茶叶系,1975

[7]茶叶系.制茶学(油印本)[M].安徽:安徽农学院滁县分院茶叶系,1976

[8]福建茶叶(初稿)[M].福建:福建省农业厅,1959

[9]中茶.收茶参考资料[M].福建:中国茶叶公司福建省公司,1955

[10]王郁风.茶叶商品知识[M].北京:轻工出版社,1960

[11]福建省茶叶学会一九六三年学术年会文集[C].福建:福建省茶叶学会,1963

[12]陈椽.茶叶检验学[M].安徽:安徽农学院,1957

来源:茶业复兴

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信茂堂:铁观音七大骚操作

【古三阳】 2020-10-25撰文反思铁观音教训
急功近利七大骚操作:
铁观音不倒天理难容!
一溥  

【编者按】本号前篇茶文《杭州旧茶事扯出西湖龙井的前世今生》看似讲故事,其实想说的是“茶事的历史演变一直遵守着一个叫‘正统’的方向”。何为“正统”?《茶经》里说了,“采不时,造不精,杂以卉莽,饮之成疾”,换句话说“茶之为饮,安全就是正统”。铁观音爆发后出现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味迎合市场野蛮扩张而违背了正统”,茶的品质偏离航线没守住正统,最终完美倒下。一切都是意料之中,唯一意外的是“来的那么急却走的那么快!”,留下一句“脱离理论的实践就是自残”的警示,却没带走一片云彩…… 

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因为茶艺的掀起,内销茶市开始消费升级,第一波是台系乌龙茶,台系乌龙向市场大量灌输轻发酵、花香等概念,成功收割了一大批之前的绿茶客。台系乌龙大概火了三到五年,铁观音崛起,不但接力下了台系乌龙开辟的新市场,还继续猛攻原有的绿茶市场。跨越千禧年后,铁观音已基本接管大半个国内高端茶市,可以讲有茶盘就有铁观音,其品牌响亮度堪比“茶中丰田”,当时的铁观音如日中天、风光无限,在国内茶市上一骑绝尘。

当原产地(安溪县西坪镇)的茶农还没有做好准备时铁观音就一夜爆红,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市场供应严重脱节,怎么办?怎么办!接下来就是铁观音当时的一系列应急操作,是茶农自发还是管理部门统筹,不得而知。

骚操作一:一年四季都能采

四季茶的概念是台茶为了应付暴增的市场需求先提出来的,“一年四季都能采茶制茶”,为了满足市场供给,同一片茶地一年被采上十多季,也算是拼了!(如以上所述,铁观音的市场本来就是台茶那里接手来的,所以应急措施一定会首先参考台茶操作)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西坪人立马发明了正秋茶概念(而在这之前铁观音一直是“春茶为上”),用秋茶生产来支援市场供给,方法套用台茶市场运作之兵马未动概念先行及强势公关精髓,制造出“春龙井秋观音”的茶语,意思是:龙井春茶好,铁观音秋茶好。

骚操作二:滚动摇青邮票茶

传统铁观音生产的特色工艺是手工摇青,其主要原理是平动破叶,所以叶底有标签性的绿叶红镶边特征,还有叫三分红七分绿的。手工摇青是一件费时、费力又费神的活,安溪人清楚滴知道如果每一片茶叶都这样手工摇青,怎么可能量化。于是滚动摇青机应运而生,生产效率一下子提高六倍,有了滚动摇青之后也就有了碎边包揉。创新工艺首先是改变了传统铁观音的外形,叶底再次伸出来的蛤蟆腿都带着大锯齿,有人戏称为“邮票茶”。

骚操作三:带梗采摘机器割

记得当年的铁粉们能说起铁观音文化大词、大句来也是一套一套的,张口就来、如数家珍,绝不亚于现在的普洱。什么蜻蜓头蛤蟆腿、美如观音重如铁之类的,还有铁观音工艺里特有的带梗制作。在铁观音茶季里没有“采茶”一说,只有“割茶”,每个采茶工手上都配着一把小割刀,专门拿来割茶所用,是为“带梗采摘”。当“割茶”的效率跟后续加工完全不能匹配时,于是有了面张采,后期索性就用小颗粒台式茶的机采。(另:铁观音毛茶去梗叫“剪梗”不叫“拣梗”)

一溥闲话:到目前为止,一溥依然觉得传统铁观音制作工艺是中国制茶工艺之集大成,其中有一项就是其独有的“带梗制作”理念,优点是充分走水,这一点只有如今九曲红梅的留茎采摘可与之比肩。

骚操作四:近亲邻居齐上阵

铁观音这个茶名本来是因为茶树品种“铁观音”而得名,所以以前我们讲的传统铁观音指的是“用铁观音品种做的铁观音工艺茶”,在原产地的西坪镇尽管还有其它品种种植,但都不作正宗论。铁观音爆发后,近亲邻居齐上阵,于是有了铁观音、黄旦、本山、毛蟹之“铁四大”论。

骚操作五:扩种通称外安溪

铁观音爆发初期,整个西坪镇像被剃度过了似的,不明就里的访客到西坪,指着寸草不生的山坡问到“最近是否闹了蝗灾?”。僧多粥少,一个庙里锅不够用了,那就赶紧去隔壁庙里熬吧!于是乎西坪、感德、祥华和长坑等安溪县各产茶乡镇纷纷响应,无需动员。

安溪县茶园总面积60万亩,传统铁观音其实就西坪镇一个产区,土地面积仅占到安溪县的1/20左右,铁观音出名以后,产区扩大到整个安溪县,连西北邻居漳平水仙以及东北邻居永春佛手都纷纷加入铁观音大军,还有华安、南安等周边县市也大面积开垦种植铁观音品种,曰“外安溪”。当年(2001)北京有几个安溪的茶商,在马连道经营无起色就索性回老家“甩货”,没想到一年能轻松赚个两三百碗。

骚操作六:大胆创新玩概念

在工艺调整上依旧奉行台商的“大胆创新、概念先行”。先是推出清香型(当年茶低温干燥)、浓香型(当年茶高温焙)和陈香型(陈年茶高温焙)的成品茶分类;再制造出“正炒”(当天的叶子当天做)、“消青”(当天的叶子明天做)、“拖酸”(当天的叶子后天做)等新工艺概念;搞“湿茶交易”(含水量15-20%的毛茶交易)。

骚操作七:青生僵酸也正名

众所周知,传统铁观音的正香是水果香(也叫水蜜桃香),所以当地人也称铁观音为红芽歪尾桃。随着工艺转变和量产需要,安溪人将茶叶“颜色越做越嫩、香气越做越青、滋味越做越生”,颜色比绿茶绿,香气变成了花草气,滋味更是“青生僵酸”,难以下咽,没跑过江湖的真以为是哪只做酸了的绿茶。水果香是没了,安溪人直接称其为兰花香;丝滑的喉感没了,安溪人就直接称其为观音酸、观音韵。

这一顿神操作七连拍后,传统铁观音改头换面成了创新铁观音,接下来才到了真正“见证奇迹的时刻”,当安溪茶农在家里美滋滋地数着钱展望美好未来时,一篇《毒茶》的报道凭空出世从天而降,将铁梦打碎,起因是有几位铁粉饮完新工艺铁观音后都出现了各种不适体征,品级越高反应越大,拉肚子、反胃、打寒颤等等,消费者误认为是“农药严重超标”,不明就里的报社记者就写了一篇并非事实的实事报道,一时间“毒茶”谣言四起,至奥运年,铁观音品牌砰然倒塌(同年,铁观音集团递交IPO申请,2010年被驳回)。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市场真的很残忍,说翻脸时就翻脸!

一溥闲话:一溥曾是个忠诚铁粉,铁观音东窗事发后的很长时间里一直跟踪着事件的后续,希望铁观音会给出一个客观理性的自省结论,以便日后东山再起,可这一等等了十年,结果却是随着消费者对事件的淡忘把当年的茶市枭雄铁观音一起给淡忘了,“相望于江湖”终成“相忘于江湖”……

那么当年的铁观音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原因导致消费者同时产生不适反应最终被市场摒弃?答案是“品牌茶搞工艺创新可以,但品质漂移等来的就是噩梦”。

现在有很多创新工艺,直接导致品质飘逸不提,创新理念到了“严重违背茶理”的地步,“为创新而创新”,“将反传统当作创新”,那就不是创新了,而是瞎搞、自残。

制茶这件事是高层次的思想文化活动,尤其讲究守正出新,“正统”是起点也是终点,《制茶学》学科理论的制高点就是“正统”。“学茶、制茶、做茶”多听听古人的话,有好处!

我们学茶的都知道,制茶学里有一句“生红熟绿”的古训,意思是“红茶做生不做熟、绿茶做熟不做生”。关于茶叶的“生熟”问题古人比我们更加来的注重,这不是一个品质个性问题,也不是好不好喝的问题,而是一个食品最基础的安全问题。绿茶为啥要做熟?是因为需要减除茶叶的生凉之毒(关于这一点古三阳茶文中一再强调)!

“对鲜叶进行高温爆炒”现代茶书里称之为杀青,其作用原理是钝化氧化酶活性以阻止(终止)发酵,而古人并不是这么认为,古人制茶参照执行的原理是“中药材炮(pao二声)制”,著名的“九蒸九晒”还原成现代制茶学语言就是“九次回潮九次干燥”,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减除毒性,变喝药为饮茶。

一溥闲话:如今制茶学的生化原理研究已经被禁锢在以茶多酚生化变化为唯一主线的茶性研究上了,六大分类、茶叶发酵以及酶促氧化等一些现代学科基础理论不可撼动,而人类对茶性的认知仅靠这些真的够了吗?相比古人,我们算是透彻还是狭隘呢?

花香,在茶叶香气分类里偏于草香,所以我们常常用“花草香”这个说法,所指鲜叶里的一些低沸点气味物质,在鲜叶摊凉或萎凋阶段会自然散发的一类青臭气,是茶树鲜叶都有的香气,制茶时随着温度和时间的进程用火去除这些“生青”的气味,从而减除生茶的寒凉之毒(请参阅号内茶文《天下名称兰花香》里的“染缸效应”和“切葱效应”)。

那么红茶为什么可以“做生”,因为红茶工艺里有“发酵”,发酵能使鲜叶中的寒凉之物转化为温性成分。

一溥闲话:传统绿茶消费者如今出现大面积迁徙,即所谓的“绿改红”现象,其根源均来自于消费者身体自然的适配效应,其实质并非消费者绿茶口味的主动放弃,而是绿茶工艺越做越青导致消费者对红茶的被动选择。可复习号内茶文《绿茶生熟浅论》。

很多人也许会说“古人喝蒸青,茶性不是更寒?”,是的,所以古人用煎饮和煮饮,但今人喝茶是泡饮,少了一道安全饮用的防线。

在茶叶工艺理论的生熟取舍问题上不得不严重表扬一下传统的西湖龙井和创新的武夷岩茶,龙井茶的传统工艺靠的“天下第一熟香”名震国内绿茶!而武夷岩茶的创新工艺就是“天下第一高火”!其中一半是因为有滋味特色,感官舒适;还有一半是身体需求,肠胃匹配。

制茶有古训,宁可高火不做夹生!铁观音当局如果到这里还是听不懂的话,那就是“别指望去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了!

日本茶道历史上有一位守正出新的大师级人物名叫一休,曾留下一句经典台词:“到这里,就到这里吧!”

原标题:殷鉴 | 急功近利七大骚操作:铁观音不倒天理难容!

正宗与时变:基于安溪铁观音的产业治理与生产实践研究

一、引言:压制茶与正宗性

5月是乌龙茶的采制时节,也是福建安溪铁观音茶区茶农的劳动时节。2018年5月,当地却少了以往的热闹和轻松,多了一些紧张的气氛。笔者经过询问得知;地方政府正严厉打击压茶机、取缔压制茶。压茶机是一种集揉捻为体的茶叶成形机械,代替之前铁观音制作中半机械的包揉环节。压茶机制茶效率高、成本低,2010年进入市场后颇受茶农欢迎。但近年来,地方政府却认定压茶机制作的茶叶并非正宗的安溪铁观音,因此出台了相当严厉的整治措施,力图全面停用或销毁机器,没收所有压制茶。在严厉的政策下,许多茶农仍然偷偷使用压茶机制作压制茶。他们把尚未遭到毁坏的压茶机单独放置在一个房间里,锁着门以防政府官员的巡查。压茶机体积大,原来都放置在大厅,后来被禁得厉害,农民就把房间的墙拆了,把机器挪进去,再把墙砌起来,谁也想不到里面会有机器。此外,茶农会在村口放哨,一见有政府官员的车进来,就打电话报信,让农户把机器先停了,把压制茶藏起来。

地方政府认定压制茶并非正宗的铁观音,而作为生产方的茶农却仍偷偷生产压制茶。有关铁观音生产中压茶机去留的分歧,将我们引向了铁观音的“正宗性”(authenticity)问题,而正宗性之争又体现了地方政府产业治理与农民在地实践之间的张力。具体而言,地方政府如何界定铁观音的正宗性,又出于何等考虑坚决维护其正宗性?茶农为何违背政府以正宗性之名而出台的政策?他们各自的理据和逻辑是什么?上述问题是笔者探讨地方产业治理问题的经验起点。本文试图表明,地方政府和茶农关于铁观音之正宗性的冲突,并非基于对消费者口味偏好的认知差异,而是组织生产和销售之逻辑的不同。在地方政府的产业逻辑之外,还存在另一套农户基于自身实践发展出来的产销逻辑,后者不仅没有完全被前者取代,而且在应对市场波动方面显示出强劲的生命力。

二、文献评述:正宗性与地方产业治理

本文关注的虽是具体个案的问题,但却与更广阔的社会、经济现象息息相关,尤其与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中国农业转型密不可分。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业生产的转型着重表现为中央政策和地方政府均不断推进农业产业的现代化(严海蓉、陈义媛,2015)。随着大规模国家建设的开展,农业生产开始由原来的依靠乡村组织与小农对接,转变为以县为主进行产业规划和管理的模式(龚为纲、张谦,2016)。在这个过程中,受限于交易成本和体制框架内的政绩评估(程秋萍、熊万胜,2016;冯猛,2014),一方面,不同的治理主体(地方政府、农业部门、基层组织等)更加偏好规模化经营,越来越倾向于扶持龙头企业、专业大户、家庭农场、合作社等规模经营主体(龚为纲、张谦,2016),并以这些新型经营主体“覆盖”小农户(严海蓉、陈义媛,2015);另一方面,为了追求效用的最大化,地方政府积极发挥资源配置的职能,制定自上而下的工作流程引导农户的选择以打造地方典型产业,打造能够向上级发出良好政绩信号的“亮点工程”(叶敏,2016)。实际上,“规模化”和“典型化”是产业治理一体之两面,规模化发展通常也意味着单一典型产业的经营,反之亦然。

为了推动农业的规模化、典型化发展,地方政府常常采取建设区域品牌和申请农产品地理标志的方式(胡铭,2008;沈鹏熠,2011)。地理标志认证便是构建产品正宗性的过程。在农产品地理标志认证的过程中,原产地自然环境、制造技艺和生产组织方式都是正宗性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Barham,2003)。就茶叶而言,这意味着从品种、制作工艺、生产方式等方面定义某种茶叶品类的正宗性-而这一定义过程中蕴含着政府、在政府引导下的茶农、茶商与消费市场的深度互动。

在现代社会,随着市场的扩展,物品的生产地与消费地相互分离的情况广泛存在,远离物品生产实践的消费者关于产品正宗性的想象通常指涉“一个无可置疑的、关于起源的法则”(Hall,1990:226)。换言之,正宗性与原本的、原创的(originality)紧密相关,事物的正宗性有赖于其存在的单一性、独有性和不可替代性(Benjamin,1999)。就食物来说,正宗性意味着它属于一个特定的地方、采用了特定的工艺,二者都关联着一个独一无二的传统,因而物的价值就在于其与传统的联结(Pratt,2014)。这种非历史性的、本质化的正宗性想象,即认定存在唯一一种正确做法的“正宗”,虽然与真实的生产实践并不相符,但却常常与地方上某些行动者的利益不谋而合。例如,在法国葡萄酒的“风土”想象与建构中,勃艮第通过AOC(Appellationd'OrigineControllee)认证和世界遗产地位的申请来为风土提供合法性,风土进而也成为本地精英保持其社会和经济地位的有力武器(Demossier,2011)。由于地方政府在我国产业发展中的角色尤为突出(周飞舟,2019),茶叶正宗性的建构更多的是地方政府的产业政策与市场的文化想象深度互动的结果。在不同案例中,这两个因素的重要性时有消长。例如,就云南普洱茶而言,主导其正宗性定义的主要是港台茶商和收藏家;云南地方政府则顺应市场形势,以出台普洱茶生产规范、定普洱茶地理标志等方式将其规范化(张静红,2016)。而在安溪铁观音的案例中,地方政府在铁观音正宗性的建构中扮演着主导性的角色。20世纪90年代以来,安溪县便通过在全国各大省市举办铁观音茶叶推介会和茶王赛,积极塑造市场对安溪茶叶的认知,提升安溪茶的文化形象和经济价值(TanandDing,2010)。也就是说,政府的规模化、典型化策略与消费市场的正宗性想象形成了自然的合谋关系,政府引导、利用并强化着消费市场的正宗性想象。

但是,市场的正宗性想象以及与之相结合的产业治理模式并不一定带来现代化与合理化,相反,二者均倾向于改造、限制乃至抹除生产者原有的生产和销售方式。在有关“物的正宗性”的研究中,学者们发现消费群体(通常是占据优势地位的群体,如西方白人、社会精英)对正宗性的界定常常意味着对生产者实践方式的剥夺式重塑。历史学家斯波纳(Spooner,1986)在考察土库曼地毯在西方市场的流通时指出,西方人对地毯正宗性的需求反映的是其对神秘东方的想象,而不考虑地毯生产的具体社会条件。西方人的需求改变了土库曼人的艺术表达,本地人反而通过西方人来了解地毯的符号意义,这种正宗性的颠倒映射的是东西方不平等的社会关系。无论是在食物的制作上(Abarca,2004;Pratt,2014),还是在诸如葡萄酒和茶叶的消费上(Trubek,2008;张静红,2016;Zhang,2010),不同消费人群对正宗性的重新演绎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甚至抹除原有生产者的实践方式。与此同时,政府规模化和典型化的产业治理也挤压了中小农户的生存空间。黄宗智等人(2014)指出,地方产业政策偏好于规模化的大型农场,但是“规模经济”并不符合农民的生产经验和劳动力安排。产业治理的结果是地方干部和种植大户获得了国家项目提供的奖补,加剧了种植大户和小农户的分化。此外,农业规模化经营的政策抬高了流转土地的地租,大大挤压了中坚农民的生存空间(谭林丽、孙新华,2014)。在制定政策时,地方政府设想龙头企业、合作社及专业大户可以带动中小农户生产,但是在市场竞争之下,龙头企业及合作社均难实现带动农户的承诺,即便是合作社也倾向于远离较为贫弱的农户(熊万胜、石梅静,2011)。在茶叶生产过程中,由于产品质量标准的确定更为精细和微妙,“企业+农户”以及合作社的方式尤其面临生产经营的“组织困境”(付伟,2020)。

然而,本文想指出的是,面对政府产业政策和市场文化想象合力形成的正宗性要求,作为具体生产者的茶农并不是全然被动的。在安溪茶乡,地方政府是基于特定品种(铁观音)、特定工艺(球形乌龙茶工艺)和特定口味(传统观音韵)来定义正宗性的,这些被认为是铁观音乃至安溪茶“传统上”一直如此的特质,因而应当被传承和推广。但与政府正宗性的策略相对,茶农自有其因地、因时、因人制宜的“时变”的产销逻辑。政府的正宗性策略原本是因应市场需求提出的、与消费市场的想象合谋的产物,尽管一度相当成功,却不足以应对复杂多变的市场,而茶农的生产实践反而在新的市场环境下取得了相当程度的成功。

三、研究背景与资料说明

本研究的调研在福建省安溪县茶叶产区展开,主要聚焦县域内的传统茶区。安溪地处福建省闽南地区的山地丘陵地带,素以茶叶生产闻名。在茶叶生产和销售的高峰时期,全县涉茶人口比重达80%,农民的收入中超过60%来自茶叶。全县24个乡镇中9个乡镇有较大规模的茶叶生产,分别为龙涓、祥华、感德、西坪、虎邱、大坪、芦田、蓝田、长坑。其中龙涓、祥华和感德被称为新兴茶区,其余则为传统茶区。新兴茶区是2000年前后才兴起的,产区普遍种植单一的铁观音品种。传统产区则有本乡镇具有代表性的原生品种,比如芦田的梅占、大坪的毛蟹、西坪的铁观音、虎邱的黄金桂等。由于传统茶区有更长的茶叶生产历史,更为完整地经历了安溪茶叶从20世纪90年代兴起到21世纪第个十年的高潮、再从高峰到2010年以来陷入低谷的市场变化。因此,本研究聚焦于传统茶区,以便梳理茶农与政府在不同市场条件下应对策略的差异,充分考察地方政府产业政策与农民在地实践之间的张力。

笔者最初关注到安溪茶叶的产销问题,源自当地自2016年以来的压茶机之争。铁观音制作工序繁琐,涉及采青、晒青、做青、杀青、揉捻、包揉、干燥、拣梗、筛分、拼配、焙火等流程(李宗垣、凌文斌,2006)。传统上,这些制作环节的机械化程度较低,但近一二十年来,安溪茶的制作越来越多地使用机器,压茶机是最新引入的一种。在制作上,压茶机效率高,并且可以让茶叶更为圆结翠绿,颇受茶农欢迎。但2016年秋茶季前后,县委、县政府先后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把压茶机作为着重整治的对象。

近年来,我县部分茶农急功近利,用压茶机代替包揉设备进行茶叶塑形,严重颠覆了安溪铁观音传统制作工艺,与工匠精神和消费者需求背道而驰,制成的茶叶一泡即散、品质极差,严重损害了我县茶叶品牌形象和声誉。全面取缔压茶机,坚决抵制“压制茶”,事关百万茶乡人的民生大计,事关安溪茶产业长远发展大局。

这里对“传统制作工艺”的界定来自国家标准《地理标志产品·安溪铁观音》(GB19598-2004)。在该标准中,安溪铁观音特指在地理标志产品保护范围内(安溪县辖区范围)自然生态条件下,选用铁观音茶树品种进行扦插繁育、栽培和采摘,按照独特传统加工工艺制作而成,具有铁观音品质特征的乌龙。该标准虽然强调铁观音要用“传统加工工艺”进行制作,但对“传统加工工艺”却没有进一步说明。地方政府强调压茶机制茶背离传统工艺标准,导致安溪茶缺乏“韵味”,不能突出铁观音的品种特性。但不少茶农认为,只要懂得控制压力,压茶机做出来的茶叶反而更加翠绿,茶汤更加清澈,比传统包揉更能反映铁观音茶的鲜灵性。因此,茶农对于地方政府强调的“回归传统”并不买账。


茶(的制作)总是在变的,你看我爷爷和我爸他们做茶,我记得我小时候吧,家里摆个宽宽长长的大木板凳,用脚包揉茶叶的。到我可能上小学的时候,或者更大一些,才有我们后来的平板机和揉茶机。那现在包揉就是压茶机。你说传统传统,回到大木板凳算是传统?压茶机就是个做形的工具。(访谈资料180501LKS)

地方政府产业政策所诉诸的“传统”意义上的“正宗性”与茶农在为压茶机辩护时所说的“变”,指向了颇为不同的产销逻辑。压茶机之争不只是一个孤立的制茶技术问题,而是这两套产销逻辑之间一次较为激烈的冲突。通过更为深入的田野调查,笔者发现地方政府的政策与茶农在茶叶种植、制作和销售等各个环节都表现出极大的差异,下文将就这三个方面分别展开论述。

本文涉及的材料包括地方县志、地方政府产业政策文件和田野调查资料。其中,田野调查资料包括三个部分。首先,笔者于2018年春天进入安溪传统产茶区的一个村庄,进行为期一个茶季的参与观察,实地考察了茶叶生产的全过程。彼时,地方政府正严禁压茶机和压制茶,笔者得以观察茶农如何应对政府的严打措施。第二,2019年暑期,笔者再次回到该村,对一部分茶农和本地茶商进行实地访谈。第三,2019-2020学年寒假,笔者将访谈的范围扩大到安溪全部9个产茶乡镇,并着重面向传统茶区的茶农收集了相关资料。笔者共对27位茶农茶商进行了32次访谈,这些访谈资料及此前的实地参与观察共同组成了本文写作的基本材料。

四、制造“正宗性”:政策的逻辑及其限度


在茶叶统销统购时期,安溪乌龙茶是国家外销创汇的重要产品,外销比例占80%以上(安溪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1994:246)。此时,国内的消费者对乌龙茶知之甚少,除了福建、广东地区外几乎不饮乌龙茶,而福建、广东一带的人们能喝到的也多是粗茶劣茶(TanandDing,2010)。改革开放后,经济发展成为地方政府施政的主导目标之一,各地政府都在寻找提升地方经济的支柱产业。对安溪当地政府来说,茶叶便成为提振经济的主要抓手。1984年,国家放开茶叶的生产和流通之后,当地政府面对的主要问题是培育国人对乌龙茶尤其是安溪乌龙茶的认知和品饮习惯,以此打开安溪茶的内销市场。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地方政府致力于把多样的、混乱的、分散的、低效的家户生产,改造成标准化、成规模、品牌化的茶产业。这一策略一度非常成功,造就了铁观音在21世纪初的辉煌。不过这一辉煌未能持续,2010年铁观音市场开始由盛转衰。在此,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面对低迷的市场,地方政府的应对方式是延续及强化先前的正宗性策略。地方政府将铁观音市场的低迷归因为茶农对传统铁观音制作工艺的背离,包括压茶机的广泛使用。为了重振铁观音市场,地方政府强调回归“传统”,极力取缔压制茶,重提铁观音制作工艺标准,并不断提升茶园的规模化水平。具体来讲,地方政府采取了包括推广核心品种、制定标准制作工艺、缩短茶叶产销链条、扶持地方合作社和种植大户等在内的一系列措施。这些措施无一例外都指向了茶叶的正宗性问题。

01

单一化:推广铁观音核心品种

安溪茶树品种资源丰富,据不完全统计,县域内共有64个茶树品种,原生茶树品种亦超过30个(吴垠,2018:85)。1984年11月,全国茶树良种审定委员会对全国茶树良种进行评审,审定了30个国家级良种,其中安溪有6个品种上榜。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安溪各大产茶乡镇除了生产铁观音之外,亦生产本地的原生品种,比如虎邱的黄金桂、西坪的奇兰等。如此多样和分散的茶树品种,显然不利于地方品牌的创立和推广。因此,20世纪90年代中期起,地方政府便开始着力于铁观音基地的建设,推广单一核心品种。


茶(的制作)总是在变的,你看我爷爷和我爸他们做茶,我记得我小时候吧,家里摆个宽宽长长的大木板凳,用脚包揉茶叶的。到我可能上小学的时候,或者更大一些,才有我们后来的平板机和揉茶机。那现在包揉就是压茶机。你说传统传统,回到大木板凳算是传统?压茶机就是个做形的工具。(访谈资料180501LKS)

铁观音基地建设主要包括两个举措,一是新开的茶园全部种植铁观音,二是将茶园的其他茶树品种替换成铁观音。根据2015年版的《安溪县志》,铁观音基地建设政策一经推行,1996年8月就完成了该年度81.7%的种植和改植换种目标,其中改植换种的茶园面积占铁观音基地的12%。在传统茶区,除了新开辟的茶园绝大多数种植铁观音之外,政府也积极倡导茶农将其他品种替换成铁观音。

在这个过程中,铁观音被认定是安溪茶中最为正宗的一个品种。在茶叶专家看来,铁观音是个“认祖”的品种,出了安溪就做不出“观音韵”(访谈资料200304ZM)。其他品种如黄旦、梅占、佛手等虽然也是安溪原生种,但是这些品种在安之外仍然可以制作出具有品种特色的茶叶,甚至有些品种在其他产地比安溪本地表现更好。由此,铁观音相比于其他品种获得了更高的正宗性,在很大程度上,铁观音就等同于安溪茶。在铁观音脱颖而出后,其他安溪茶均为“色种”。由于地方政府对外大力宣传安溪铁观音,铁观音的市场知名度和价格不断提高。在这种情况下,其他品种的茶叶收购价格与之相差三四十倍。2007年安溪茶厂的茶收购均价显示,特级的铁观音毛茶可卖150~600元/公斤,而特级色种茶只能卖13~15元/公斤。在铁观音市场的鼎盛时期,其他品种只作为三级或四级铁观音的拼配原料出售。

02

标准化:制定标准制作工艺

除了重新界定品种的正宗性、积极推广单一的核心品种之外,地方政府还积极推进茶叶制作和审评的标准化,将符合铁观音制作工艺标准的茶叶认定为正宗的安溪铁观音,把不符合制作工艺标准或采取其他工艺制作的茶叶排除在“正宗”的范畴之外。

20世纪80年代,安溪县农业标准委员会开始起草《乌龙茶标准综合体》,该标准的制定意味着在加工工艺上,安溪茶的制作标准是乌龙茶工艺,其他工艺如红茶工艺、绿茶工艺则不予考虑。1991年至1993年,《乌龙茶标准综合体》开始在全县示范点宣传和推广,2001年开始在全县生产、加工等各个环节贯彻实施。除了制定制作标准外,地方政府在2000年以后亦不断推进收购标准的制定,即规定茶叶的质量规格和等级设置,为茶叶收购和审评提供规范。2004年国家质量检验检疫总局、国家标准委员会联合发布《原产地域产品·安溪铁观音》(GB19598-2004)。”在这份标准中,安溪乌龙茶工艺进一步被定为铁观音工艺,为球形与半球形的乌龙茶,与福建武夷岩茶和广东风凰单丛乌龙茶工艺区别开来。该标准不仅成为市场评判铁观音品质和等级的标准,也进一步规范了铁观音的生产和制作。在近几年地方政府“回归传统制作”、取缔压制茶的政策中,国家标准中规定的“传统加工工艺”成为政策制定的基点。在地方政府及茶叶专家看来,安溪铁观音作为独一无二的品种,其最适合的制作工艺就是铁观音工艺,标准的工艺可以更为精准和科学地展现安溪的风土地域特色和茶叶特性(访谈资料190626ZM)。换言之,只有采用了标准化的制作工艺,安溪茶的特性才能得到最好的发挥,才能获得更高的市场价格。

03

规模化:变革产销模式

在推广核心品种及制定工艺标准的基础上,地方政府进一步推动安溪茶产业在横向上的规模化及纵向上销售链条的缩短,以实现茶叶的品牌化运营。

地方政府首先推行的是“公司+基地+农户”的生产模式。政府规定,茶企在安溪县域内建有茶叶基地200亩以上并且管控良好,才能申请安溪铁观音证明商标准用证书。拿到准用证书后,茶企生产的茶品才能得到原产地认证。该证书的有效期为两年,意味着茶企若想长期经营,需要长期与茶农合作,管控一定面积的茶园。在这种模式下,茶企直接向基地及相关农户提供生产资料、技术培训,生产符合标准的茶叶,再由公司统一经营出售。截至2017年,安溪有108家用标企业,管控茶园18万亩,政府计划在3年内实现管控基地面积及茶叶销售量占全县的60%以上(吴垠,2018:128)。同时,地方政府鼓励并引导茶企走集团化路线,从小规模的传统茶企走向联合兼并的大龙头企业。

“公司+基地+农户”的模式只能覆盖一部分茶园,对于分散的个体茶园,政府的发展策略为成立茶叶专业合作社。合作社,顾名思义就是茶农联合生产和经营,在生产上实现茶园的统一管理、茶叶的标准化制作,在经营上则打造合作社品牌。合作社意味着将个体的小作坊生产打造成具规模的、有经济效益的产业。在茶叶合格审定中,“个体农户被排除在外,只有企业和合作社具有认证资质。理想的情况下,茶叶合作社相当于一个茶叶品牌,其面向的群体是终端消费者,目的是在标准化和统一管理的情况下最大程度地减少中间环节,提振铁观音市场。

变革生产模式、缩短产销链条可以更好地保证正宗铁观音的制作。因为只有在“公司+基地+农户”以及茶叶生产合作社的模式下,才能对茶园进行统一管理,实现茶叶的统一采摘和制作,最大程度地保证生产出标准化的产品。同时,公司和合作社的产品直接面向消费者,省去了小商小贩的中间流通环节,可以保证消费者所购买到的都是正宗的安溪铁观音。

04

政府产业政策的限度

地方政府的产业治理政策实质上是以“正宗性”为名,在种植、制作到销售的各个环节上规范和重塑铁观音的产销活动。首先,在核心品种的推广过程中,铁观音获得了高于其他品种的地位,作为一个“认祖”的品种,它几乎是安溪茶的代名词,其他品种所制作的乌龙茶只能作为三四级铁观音的拼配原料。其次,铁观音工艺标准的制定意味着只有标准化的工艺才能最大程度地体现安溪茶的地域和品种特性,采用其他工艺不仅使安溪茶丧失正宗性,甚至难以获得合法性(例如压制茶需要被没收和销毁)。最后,品种的单一化和工艺的标准化导向了产业的规模化发展。地方政府不断基于《地理标志产品·安溪铁观音》制定更多的标准认证(如IOS14000环境管理体系认证、绿色产品认证等),并规定具有认证资质的只能是企业与合作社,这大大挤压了个体茶户的生存空间。

但是,这一系列措施并没有完全达到其原定的目标。首先,就品种而言,虽然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地方政府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茶园改植换种运动,许多低产量、低产值的茶园被改造,但其他品种的茶树并未被完全替换。即便是在色种价格与铁观音相差数十倍的情况下,不少茶农家里仍留有色种的茶田。其次,在推广标准化的制作技艺方面,技能大师的评定和茶王赛“都是地方政府的重要抓手。伴随着2016年以来的压茶机之争,地方政府再次通过技能评定和茶王赛引导茶农回归“传统”的铁观音制作(吴垠,2018:128)。技能考评除了考察参赛者对茶叶的审评能力之外,还需要考核参赛者的茶叶知识及对标准化制作技艺的理解,而后者涉及的科学话语实际上脱离了茶农的具体实践。同样,茶农也很少参加茶王赛,因为参赛茶需要有非常广泛的样品,只有中间商才能在众多茶叶中拼配出质量更高的茶。因此,这类比赛并没有真正达到激励和引导茶农对铁观音进行标准化制作的目的。与此同时,茶农并不认为存在唯一正确的制作工艺,他们总是根据生产条件的变化调整甚至改变自己的制作方式。最后,随着大量劳动力的外出,为了更加高效和全面地利用既有资源,地方政府目前以更为积极的姿态推进茶叶合作社的建立,并提供了大量的财政补贴和贷款。但是,面对铁观音市场相对低迷的现实,许多新建立的合作社仅靠贷款和财政补贴不足以维持稳定运作。合作社不仅无法消化掉所有社员生产的产品,更不能提供高于市场的收购价格(访谈资料200314ZYC)。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合作社名存实亡,即茶农只是在名义上加入合作社,但是生产销售都与合作社没有关联(访谈资料200307WLS)。

那么,在色种价格与铁观音相差十几倍甚至数百倍的情况下,茶农为何仍然坚持种植市场价值更低的色种茶?茶农如何看待制作工艺的“正宗性”?更为重要的是,在地方政府规划的产销路线并不能顺利实现茶叶的市场价值时,农户通过什么样的方式销售自己的产品?这种方式是否更能抵御市场波动带来的风险?接下来,本文通过分析农户自身的生产逻辑来进一步检视地方政府无法完全实现产业治理目标的缘由。

五、“色种”及其他:茶农的“时变”逻辑


地方政府力求通过塑造“正宗性”来打造地方产业,最终实现单一化、标准化和规模化的现代茶产业。但是,在地方政府的产业逻辑之外,还存在着具体生产者的生产逻辑。在品种的选择上,传统茶区的茶农因地制宜地进行多元化的种植,而非改植换种成单一的铁观音树种。其次,茶农大多因时因地制宜进行制作,除了铁观音乌龙茶之外,他们也根据市场需求制作小品种的乌龙茶和其他不同的茶类。此外,茶农还利用本地关系,根据不同“口味”,因人制宜调整生产。在这些灵活操作的背后,是茶农对于何为好的安溪茶的独特理解。这种理解并不拘泥于一个标准化的、单一化的公式,而是契合于他们的生产现实与生产经验。

01

品种选择:因地制宜


1984年茶叶市场开始自由经营时,分给个体茶户的茶田中色种占绝大多数,铁观音则很少。直到2000年前后,一些色种的价格与铁观音相差无几(访谈资料200313ZYP),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改植铁观音对茶农来说不见得是个经济的选择。

更为重要的是有关生产安排的因素。首先,色种茶的不同特性契合了茶农的农时生产安排。由于不同品种的茶叶成熟期不一样,比如黄金桂和毛蟹发芽比铁观音至少早半个月,茶农保有一定的色种茶园可以错峰采摘。此外,色种茶的制作工序比铁观音简单,茶农可以相对自由地调节摇青的遍数和炒青的时间点,制作出来的茶叶质量相差不大。而铁观音制作工序繁琐,制作失时或下手轻重不适宜,则可能变成缺陷茶。在制作效率上,一个家庭两个劳动力一天最多制作铁观音成茶几十斤,色种则可以制作成茶上百斤(访谈资料200303WZJ)。

另一个关键问题是“地土”。虽然地方政府极力推广铁观音这一核心品种,但最开始这一品种只在发源地西坪有大面积的种植。其他传统茶区则大量种植当地的原生品种,在这些色种的源地,铁观音市场并不发达。譬如作为本山发源地之一的湖岭,茶园种植本山的面积超过80%,形成了一个本山茶市场,生产铁观音则可能无人问津(访谈资料200301ZK)。这是因为相比于铁观音,这些地区的原生品种质量更高。虽然安溪县域内均适宜种植铁观音,但在茶农看来,县域内不同乡镇的地土差异很大,比如大坪的铁观音很少有做得好的,而本地的原生种毛蟹则质量很高(访谈资料200313ZXY)。倘若改植铁观音,在市场火热的时候,价格固然能随着市场水涨船高;但是在市场低迷时,这些地区完全没有优势。芦田三洋(梅占发源地)的一位茶农说:“我们这边种植铁观音,可能因为地土的原因,做起来的质量不行。我当年把年产三百斤梅占干茶的茶园都换成铁观音,现在都荒掉了。”(访谈资料200313YJL)也就是说,虽然地方政府在推广铁观音这一单一品种,但茶农根据自己的生产经验认为,在特定的乡镇,其他品种更为适宜,原生品种的正宗性远高于铁观音。色种的保留客观上也为茶叶制作的因时调整提供了基础。

02

制作工艺:因时制宜

作为受制于气候和土地的农产品,茶叶在制作上的特点被茶农归结为“看天做茶、看茶做茶”。所谓“看天做茶”指的是茶青质量受到不同季节(春茶、秋茶、暑茶)、不同天气情况(晴天、阴天、雨天,乃至南风天还是北风天)的影响,需要根据当时的茶青来决定各个制作环节的强度和力度;“看茶做茶”指的是即便是同一天的茶青,其采摘自不同时间段或不同地块(茶园是处于阴面还是阳面、土地是黑土还是黄壤等)也会大不相同。制茶的人需要时刻根据茶青来调整制作工艺。基于上述两个因素,同一批茶青经手于不同的制茶师傅其成茶品质也会有所不同。制茶工艺是一个涉及“天、地、人”的体系,因此,现在有很多茶农对政府推行的“回归传统铁观音”的发展方向不以为然。这并不是因为茶农固守现有的轻发酵铁观音工艺,而是他们根据生产经验发现茶树的品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尤其是茶叶变得很薄,没有办法承受原来的制作方式。

除了根据茶青状况调整制作手法,茶农也会根据劳动力情况和市场需求来调整制作工序。近十年,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以及铁观音市场的相对低迷,许多茶农尤其是新一代的年轻人都出门另谋生计。许多家庭将自己的茶园托付或者转让给亲戚邻里照管,这意味着茶农在劳动力不足的情况下又增加了大量的茶田,如何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更多的茶叶生产制作成了一大问题,压茶机应运而生。”压茶机的高效率正好契合了缺乏劳动力的茶农的需求。再加上压制茶茶形匀整鲜绿,受到市场认可,更给了茶农根据机器安排生产制作的动力。除了使用机器外,茶农还根据不同市场的消费者偏好改变制作工艺:面向广东及其他南方市场,茶农制作浓香型铁观音,即将铁观音毛茶进一步焙火;面向北方市场,尤其是山东、北京一带,消费者有喝高香绿茶和香片的习惯,茶农适当延长铁观音的发酵时间,制成颜色更绿、香气更加高扬的消青茶和拖酸铁观音;面向本地市场及其他市场,则制作发酵时间短的正味铁观音。

除了根据市场需求不断调整生产之外,茶农也会根据色种的特性和市场的偏好制作其他茶类。这是因为许多色种茶相比于铁观音有更好的“适制性”8。这些品种在铁观音被市场追捧的时候,以铁观音工艺制成,作为铁观音的拼配原料被售出;在铁观音市场低迷、消费者开始寻找差异性的茶饮时,便以其独特的面貌呈现。比如武夷肉桂流行,茶农可以利用与武夷山品种类似的小叶肉桂制作闽南肉桂;闽北红茶颇受市场追捧,茶农可以利用适制性较广的梅占鲜叶制作梅占金骏眉、梅占小种红茶。在地方政府的标准中,用压茶机制作的铁观音不是正宗的安溪铁观音,用其他工艺制作的安溪茶更谈不上正宗。也就是说,地方政府并不承认安溪茶农制作的其他茶类。那么,茶农如何看待茶叶产地的正宗性?

如果我们把茶农用安溪的树种、利用其他工艺制成的茶称为“仿制茶”,茶农并不认为自己生产的茶叶有“不正宗”的问题。许多茶农和茶商认为,人一旦“某一种东西吃久了就觉得无聊,想找找其他口味”,而茶农本来就应该生产适销对路的茶品,“人的口味变化了,制作自然要随之而变”(访谈资料200314ZYC)。比如用梅占制作红茶质量比乌龙茶更好,因此适当制作红茶是合理的。此外,“仿制茶”的正宗性源于安溪茶农制茶技艺的高超。虽然茶农认为外地、外省的“仿制铁观音”搞坏了整个铁观音市场,但安溪的“仿制茶”没有这个问题。因为外地仿制铁观音的人在制作工艺上比安溪差很多,而“仿制”其他茶类的安溪人,工艺要好于其他茶区(访谈资料200303WZJ)。在乌龙茶制作比赛中,武夷茶区、广东茶区的技师都比不过安溪的技师(访谈资料200304ZM)。在茶农看来,即便是制作肉桂茶,安溪人也比武夷山更具“工夫”。这是因为闽北的茶直接在做青机上发酵好再去炒,而安溪肉桂茶的制作不似闽北那么粗放,会在做青上花很多的时间和精力(访谈资料200313ZYC)。也就是说,茶农并不是根据标准化的制作工艺来认定茶叶的正宗性,而是强调根据茶叶的适制性和市场需求调整制作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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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叶销售:因人制宜

农户生产的产品能否顺利实现其商品价值是整个产销环节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对于传统农村的市场结构,施坚雅(1998)提出了具有等级体系的“基层市场一中间市场一中心市场”的市场交易模型,认为农产品通过地方集镇层层逐次向上流动到中心市场。不过,20世纪80年代农产品流通体制改革后,农产品的市场交易已突破了“施坚雅模型”,活跃的中间组织参与到农产品市场与全国性市场的交易中来,使得小农户也能对接大市场(艾云、周雪光,2013)。但是,小农户对接大市场需要克服农产品本身的一系列交易风险。茶叶作为农产品,不仅具有一般农产品交易时间短、价格不稳定、农户结构分散的特征,还面临着自身产品特性的限制。茶叶作为一种农产品的特殊之处在于,产品的质量没有统一、固定的标准,不仅每家每户的情况不一样,同一个茶农每天制作的茶叶也不一样,甚至同一天不同批次的茶叶质量都不尽相同,因此茶价也是因人、随时而异。但另一方面,面对市场终端的消费者时,茶商总是力图提供口味和价格都相对稳定的产品。从某种意义上讲,地方政府所规划的想产销路径,即“公司+农户”与茶叶合作社的模式,一方面是为了服务规模化生产,另一方面在理论上也能够降低茶叶市场交易的风险。不过正如上文所提到的,在市场波动的情况下,这种规模化生产的模式反而可能带来产品滞销的风险。那么,“茶农一中间商-终端市场”这种较长链条的交易模式,何以能够比“统一生产、品牌直销”的方式更好地应对市场风险?

要理解这一点,我们有必要拆解“茶农一中间商一终端市场”这一链条的三个部分。终端市场一般指的是直接接触消费者的个体茶叶店,也包括一些规模较大的企业和第二、三层级的中间商。”这些茶叶店遍布全国各个区域,面向全国各地不同的消费群体。一般而言,某一区域的消费者口味偏好相对一致,但不同区域则差别很大。以铁观音消费为例,东北、华北地区更加偏好消青铁观音,这种茶叶颜色绿、香气高,符合这个地区长期品饮绿茶的习惯;而广东和福建的消费者则青睐正味铁观音和浓香型铁观音。具体到个体茶店,每家根据消费者群体的不同又有诸多细微的差异。茶叶市场的顺利运转关键在于“口味”,只有“口味合宜”才能使茶叶适销对路。因此,作为茶叶提供方的中间商与茶农之间的互动机制就显得格外重要。

中间商一般指茶叶批发商,其中一些也面向个体消费者。中间商群体以安溪本地人居多(也有少部分其他茶区的商人),但他们的集散地不局限于本地,许多分散在各个省区的大批发市场。中间商通常在产茶季直接到村里收购茶叶。由于茶农生产的茶叶各不相同,中间商要对收购的茶叶进行一定程度的拼配,形成具有一定数量的不同等级和口味特点的茶叶。在“茶农一中间商一终端市场”的模式下,茶叶在中间商这个环节可以达至一定程度的标准化。更重要的是,由于中间商通常为本地人但生意又分散在县城或全国各地,他们一方面与整个茶区、农户有着密切的社会关联,另一方面又联结更广阔的市场,是联结茶农和大市场的关键节点。这些中间商长期深入地方社会或者本身就是村庄社区的成员,他们不仅熟知当地的社会关系、茶农的交易网络和交往方式,而且对县域内各个乡镇乃至各个村庄的茶叶生产特点了如指掌。中间商作为卖家时需要为终端茶叶店提供相对稳定的产品,因此,作为买家时他们大多会找固定的茶农去收购茶,以保证口味和价位的合宜。

像我们自己对茶叶的加工工序、品质、地理位置都非常了解,需要什么茶,我们就会去哪个区域拿,一个村的哪几个师傅会做,就跟他们常配合。(访谈资料200303WZJ)

那边(安溪某乡镇)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做茶,我就看几个会做的,适合我的胃口,适合我的客户,我基本上每次去都比较固定。质量比较稳定,价钱也比较合适。(访谈资料200311LQS)

茶商口中“会做的师傅”并不是指一个区域内做茶技术最好的茶农,而是指能够提供他们所需口味的茶农。同时,在定价上,茶农和茶商也有基本的默契和共识。在市场火热的时候,茶农会适当提高价格,但不会看谁出价高就全部卖给谁。“市场好的时候......茶农做茶都要很多人一起分......茶叶有一个基本价位,出入没多少,需要的客户就分掉,没有拍卖的,这样卖(拍卖)茶农也会没有客户。”(访谈资料200303WZJ)同样,在市场低迷的时候,茶商也不会过分压低茶价。如此,茶商和茶农在口感和价格方面都实现了目标。

最后,虽然茶农看起来仍然是独立自主的个体生产者,但是在“茶农一中间商一终端市场”这个体系下,他被卷入更大的市场中。他的生产深受外部市场供需和口味偏好的影响。由于中间商模式并不脱离农村社区原有的社会结构和关系网络,因此生产者能够更加积极地参与到市场交易当中(艾云、周雪光,2013)。前面提到茶叶制作是“天、地、人”的体系,其中可以调节的就是由人操作的制作环节。因此,茶农保持口味的方式就是“照工夫来做”(访谈资料200310ZK)。而所谓的“照工夫”并不是“按照程序”,也不仅仅是不偷工减料这么简单,还在于茶农要掌握固定客户的口味,根据每天每批茶青的状况,尽量调整自己的制作,使茶叶成品符合客户的需求。在此模式下,茶农不仅能够根据市场的需求生产产品,而且由于茶农掌握着生产的核心技术和环节,他们也能够通过对技术的改进提升产品质量;改进产品的口味,通过中间商影响消费者的口味偏好。就铁观音来说,在安溪本地,虽然有些乡镇做更多的消青茶,有些乡镇做更多的正味茶,但具体到每个茶农,他们一般会生产多种茶叶口味。“茶商和茶农都是挂钩的,是很灵活的。茶农一般什么口味都会做。”(访谈资料200311LQS)“仿制茶”的制作也是如此,“红茶、大红袍都会做”(访谈资料200302LFS)。

农户、中间商和终端市场并非是独立的市场主体,三者之间存在着密切互动的关联机制(艾云,2016)。“茶农一中间商一终端市场”的市场链条能够激发原有的社会结构和网络,使“口味”与“行情”顺着这个链条来回传导。茶农作为交易链条的下游,一般而言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虽然有学者认为农户在“中间商+农户”的情境下面临更多的不稳定性,而“公司+农户”“公司+基地+农户”和农业合作社的模式更能保障农民利益(武广汉,2012)。但就茶叶生产销售而言,以上诸多模式都无法为茶农带来长期、稳定的收购量,更无法提供高于中间商的市场价格。而在长期磨合的“茶农一中间商一终端市场”关系中,他们可以适时调整自己的生产、生产出适销对路的产品,实现更为长久且稳定的收益。地方政府设想的销售路线则难以达到这种灵活性,这也可以部分解释为什么在铁观音市场低迷即市场口味发生变化的时候,规模化和品牌化的运作模式难以取得成功。

六、结论与讨论

随着农业现代化转型的推进,地方政府倾向于打造产业典型,推动产业规模化发展。在安溪茶叶生产的案例中,地方政府用一种标准化的方式来塑造“正宗的铁观音”,并试图以之规范和约束茶农的生产、制作和销售,以达到产业现代化发展的目标。地方政府取缔压茶机,提倡回归传统,实际上是将传统的生产方式改造成更加单一化、标准化和规模化的生产方式。规模化生产和打造典型的产业发展策略适应了地方政府的治理需要,也能够在一定的时间内和市场境遇下取得良好的经济效益。安溪当地政府的这一系列措施,曾在很大程度上取得了成功。2000年,安溪全县茶园面积1.5万公顷,茶叶产量1.43万吨。到2007年,安溪全县茶园面积3.33万公顷,茶叶产量5万吨,分别比2000年增长了1.22倍和2.5倍。201984年茶叶市场刚刚开放流通的时候,安溪县还是全省最大的贫困县,2003年之后,随着整个茶产业的发展,安溪进入了全国县域经济百强县的行列。但品种单一化、技艺标准化、经营规模化也使得地方产业在面对巨大的市场波动时,丧失了灵活性与可持续性。

2012年后,安溪铁观音市场不复当年的景气,地方市场也陷入了低迷。那些使铁观音获得成功的做法,成为其应对市场变迁的绊脚石。首先,品种的单一化影响了生态的多样性,导致更多的病虫害,因而茶农也增加了对肥料和杀虫剂的使用。2012年,环保组织绿色和平公布了《2012年茶叶农药调查报告》,几大品牌的铁观音样本被检出多种超标农药残留。2014年,北京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检出包括铁观音在内的多种茶叶稀土超标。2由于消费者对茶叶的养生属性较为重视,这些调查和检测报告受到了媒体的广泛关注并极大损害了铁观音在饮茶者中的声誉(访谈资料190630YJS、200302LFS)。如今,在很多消费者看来,铁观音就等于农残和伤胃(访谈资料190525LJC)。在铁观音的质量饱受诟病的同时,其他茶叶品类强势崛起。在茶农看来,人们饮茶与吃东西一样,“某一种东西吃久了就觉得无聊,想找找其他口味”(访谈资料200314ZYC)。而将安溪茶等同于(由特定品种、工艺和口味定义的)铁观音的正宗化策略恰恰拙于应对消费者口味的多变。工艺标准和原产地认证对产业发展具有指导意义,但同时意味着其他茶类(“色种”乌龙茶、红茶等)被剥夺了发展空间。在清香型铁观音广受诟病的时候,地方政府所能做的便是提倡更为“传统”的铁观音制作工艺。显然,这更多的是基于路径依赖、不得不延续正宗化策略的无奈之举,而非客观考量全新市场局势后的创造性举措。最后,地方政府将铁观音的衰败归因于农户生产过程中的急功近利,试图用现代化的组织方式(企业、合作社)来规范茶叶生产。但在铁观音市场低迷时,即使知名的茶叶品牌也极少回旋的余地,遑论为了获得政府补贴而建立的茶农合作社,其应对危机的效果显然不尽如人意。这是基于“正宗性”的僵化的产业政策在应对市场波动时的弊端。

相比于地方正宗性策略的僵化,茶农的产销则表现为因时、因地、因人而变的灵活性。已有学者指出,茶叶种植和采摘过程的技术细节以及根植于乡土社会特质的交往形态,决定了散户经营要优于“企业+农户”及合作社等规模化的生产策略和组织形式(付伟,2020)。本文则进一步指出,茶叶的家户经营不仅有利于解决生产过程中的“组织困境”,其在面对复杂多变的市场时也表现出更强的适应性。首先,在品种的选择上,与地方政府遵循正宗化策略、极力推广单一核心品种不同,茶农根据自己的生产经验认定一些“色种”在特定产区的价值远高于铁观音,因而在很大程度上维持品种的多样化。铁观音市场的低迷致使大量的铁观音茶园开始抛荒,茶农的多样化种植反而在新的市场需求下获得成功。其次,在生产工艺和销售方式上,茶农灵活地运用不同工艺和手法完成生产,并基于“口味”与中间商建立起稳固且灵活的关系来实现茶叶的商品价值。地方政府的产业策略未能成功应对新的市场环境,而地社会长期形成的“茶农一中间商一终端消费者”的销售链条,配合以多样化品种和因时制宜的生产工艺,得以保证农民的产品适销对路,降低了茶叶滞销的风险。

王铭铭曾乐观地认为,安溪地方上回归“传统铁观音”的潮流,不仅是铁观音“传统的再创造”(霍布斯鲍姆、兰格,2004),而且可以守护铁观音带来的人与物、人与人、人与神之间的关系,恢复地方上多元的人文传统与自然景观(王铭铭,2016:6)。但从本文对两种生产实践的梳理来看,地方政府的回归“传统”,实际上是对传统生产方式的全新改造:当地政府迎合、引导和利用消费市场的正宗性想象,创造出一种单一化、标准化和规模化的“传统”。斯科特在《国家的视角》一书中敏锐地指出,在农业规划上,官僚关注的是更大的发展,而不是农民真实的、灵活的地方化实践(斯科特,2012:335)。因而,农民生产的实际逻辑与管理者的现代化农业逻辑-前者“对多变环境的富有创造性的、实践中的反应”与后者“改变环境使之尽可能适应集权和标准化的公式”(斯科特,2012:386)--之间存在着持久的张力。通常情况下,由于管理者们掌握着专家性和现代化的知识,因此总是试图禁止或者改造那些相对“落后”的实践活动,以更好地促进地方和国家的“现代化”发展(艾约博,2016;Stone,2007)。就此而言,安溪当地政府取缔压茶机、复兴传统铁观音的政策看似是一种反现代化的表现,但其所采用的逻辑仍具有现代化的内核,在这一逻辑看来,农民那些灵活、时变的生产方式被视为“落后的”和“目光短浅的”。

不过,政府自上而下定义出的齐一、本质性和非历史的“传统”与“正宗”并没有完全覆盖和抹除农民自发生长的、贯彻着“时变”逻辑的具体生产实践。如我们所见,之所以如此,部分原因在于,消费市场一时的正宗性想象远非多样、多层次、多变的市场的实际。自上而下的政府产业政策和定今于“古”的市场正宗性想象的联姻虽然能在一定的市场情境下取得成功,但长久来看,农民自然生长的“时变”逻辑终究更能适应复杂多变、多层次的真实市场。不少研究者认为,在规模化和现代化治理的驱动下,农户的生产特性和发展潜能面临着被压制与被剥夺的风险(贺雪峰,2015;吴重庆、张慧鹏,2019)。但在安溪茶叶生产的案例中,我们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从最新的发展来看,当地政府对压茶机的禁令已不复一两年前的强硬,并且不再没收茶农所生产的机制茶。与此同时,茶农也在不断反思和改进自己的生产,地方上各种新兴的产实践层出不穷。茶农因时、因地、因人而变的策略,虽然并不自称传统,但其实是真正依循习俗和传统的生产实践。在这些实践中,或许就隐藏着地方产业重新崛起的动力。

不过,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是基于茶叶生产的研究;茶农灵活性的产销策略之所以能够抵御单一化和规模化的产业政策,并通过自己的方式在不同的市场环境下取得成功,或许与茶叶生产的特殊性有关。陈义媛(2013)和黄宗智等人(2014)对水稻生产的研究发现,虽然规模化并不符合稻农的生产现实且并不经济高效,但是这种不经济的行为却在地方政府、龙头企业和农业大户的三方合力下成功推广,损害了更广大生产者的利益。之所以产生这种差异,可能是因为茶农相比于稻农拥有更加专业的技能,或者茶叶有着更加多元化的市场需求。不过,具体的原因还有待更多的研究。此外,茶农和稻农面对产业现代化逻辑的不同遭际也提醒我们在研究产业治理时应该考虑到不同产业的特殊性。

文章来源:社会2020·5CJS第40卷,《正宗与时变:基于安溪铁观音的产业治理与生产实践研究》,注释从略,详见原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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