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人与茶(十二)施蛰存:茗边一笑定交初

笔下有乾坤 壶中见精神

——报人与茶的风云际会

1840年鸦片战争后,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面对民族危亡,中国人民奋起反抗,仁人志士奔走呐喊。有些人直接拿起了武器,而报人们则挥动起如椽大笔,一篇篇振聋发聩、激昂慷慨的文章见诸报端,成为唤醒民族灵魂、沸腾爱国情怀的利器。

提笔落墨之际,茶始终是报人们的精神伴侣。作为中华文化的杰出代表,茶历史源远流长,内涵博大精深,中华茶道一以贯之、传承有序。中华报人更是将茶道精神演绎得分外瑰丽,茶香不仅滋养了报人精神,他们还以茶为笔写春秋。笔下有乾坤,壶中见精神,报人的笔端汹涌澎湃的不仅是对理想生活的追求,更是对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翘盼。

丁玲

1933年5月,丁玲在上海寓所遭国民党特务绑架。文艺界得知消息后,迫于当时政治黑暗,全都噤声了,唯独施蛰存在《现代》三卷二期“编者缀语”中写道:“本期中本来还可以有一篇丁玲女士的近作,但她还来不及写成之前,在五月十四日那天,我们就听到她因政治嫌疑被捕了。一个生气跃然的作家,遭了厄运,我们觉得在文艺同人的友情上,是很可惋惜的,愿她平安。”

《现代》,是一本文学刊物月刊,1932年 5月创刊于上海,由施蛰存任主编。这本文学月刊的作者队伍相当强大,鲁迅、茅盾、郭沫若、郁达夫、巴金、老舍等都曾在上面发表过文章。像鲁迅为纪念“左联五烈士”写的名篇《为了忘却的纪念》,很多刊物都不敢刊发,施蛰存却义无反顾地将此文发表在《现代》上。

法国左翼作家伐扬·古久列来华参加远东反战大会后﹐他的《告中国知识阶级》一文也由该刊译载首发。可见,《现代》是极具斗争精神的文学刊物,背后是奋勇无惧的铮铮铁骨。

胡也频、丁玲

和他们的孩子蒋祖林

在接下来的一期《现代》中,施蛰存特意编印了一页图版,题为《话题中之丁玲女士》,还写了几句“明知故问”的话:“女作家丁玲于五月十四日忽然失踪,或谓系政治性的被绑,疑幻疑真,存亡未卜……”足见施蛰存的胆识与愤怒,亦可见他对丁玲的深厚情谊。

此后,丁玲一路辗转到陕北延安,成为第一个到延安的文人。即使1949年后,丁玲与施蛰存也天各一方,基本没怎么联系。当初的茶约,便成前尘旧梦。

万里送茶叶

戴望舒、丁玲、冯雪峰、沈从文、鲁迅、曹聚仁、冰心、林徽因、叶灵凤……盘点施蛰存的朋友圈,几乎就是一部中国现代文学史。

戴望舒,著名的“雨巷诗人”。他是施蛰存最早也是往来最多的好友。

戴望舒

施蛰存虽是杭州人,但从小却是随父迁居苏州。8岁时,又迁居松江(今属上海市)。

17岁那年(1922年),中学刚毕业的施蛰存,想考北大。但,父母亲觉得离家太远就没同意。于是,他便回家乡的之江大学就读。

这是一所教会学校,跟名家云集的北大无法相提并论,他唯一感兴趣的就只有英语。他常常坐在钱塘江畔,伴着江涛声,读泰戈尔、拜伦,沉浸在西方文学的世界中,这为他后来译介外国文学作品打下了坚实基础。

之江大学,施蛰存曾在这里有短暂的求学经历

他在之江大学只读了几个月的书,次年就改入上海大学。但,也正是这短短一载,他结识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友人——戴望舒。

湖上忽逢大小戴,襟怀磊落笔纵横。

叶张墨阵堪换鹅,同缔芝兰文字盟。

——施蛰存《浮生杂咏之三十二》

除戴望舒外,还有戴柱衡、叶秋原、张天翼。当时,他们都还是中学生,但都是有抱负的文青。交往中,施蛰存觉得与他们志趣相投,便呼朋引伴,成立了“兰社”,并出版了以旧体诗及小说为主要内容的旬刊《兰友》,由戴望舒担任主编。

戴望舒与施蛰存,是同龄,也是同乡,惺惺相惜,并与施的大妹施绛年有过一段恋爱史。1932~1935年,戴望舒赴法国留学,与施书信往来频繁。信中,他们不仅畅谈文学,还有施蛰存对戴望舒无微不至的生活关怀:

你身体好不好?我十分担心,发热形势如何?乞示悉,不厌详细,如身体不佳,则以回来为是。李健吾的太太将于暑中赴法,我已约她到沪时一晤,我将托她带点午时茶给你,发热时少吃金鸡纳,还是煮一块午时茶,出一身汗为是,中国古法,我是相信的。巴黎多雨,午时茶尤其相宜也。

蛰存

午时茶,属中国传统药茶,由清代名医陈修园(公元1753—1823年,福州长乐人)创制,须在农历五月五日(端午节)午时,将红茶同广藿香、紫苏叶、苍术、连翘等多味中药进行配制,制成茶饼状,故名“午时茶”。它对治疗恶寒发热、恶心呕吐、腹痛腹泻有不错的疗效。

古时千里送鹅毛,施蛰存是万里送茶叶,饱含着他对老朋友一片真情。

茶酒朋友圈

施蛰存好交友,茶馆、书局都是他以茶交友、以文会友的“据点”。

虬江路口好茶居,宾至如归席不虚。

学士文人兼画伯,茗边一笑定交初。

——施蛰存《浮生杂咏之五十七》

上海虬江路四川北路口新开的一家“新雅茶室”,很快就成为文人们工作之余的常聚之所。在这家茶室,施蛰存认识曹礼吾、曹聚仁、叶灵凤、姚苏凤,画家张光宇、张正宇兄弟及鲁少飞等文艺界名流。

上海青莲阁茶楼

曹聚仁是民国时期的“名记”,他对老上海的风土人情了若指掌。1962年,他在香港《循环日报》上曾发表过一篇题为《文明雅集》的小文。此文写的是虽是一家名为“文明雅集”的茶室,但文中罗列了多家老上海的茶馆茶室,堪称老上海茶馆“地图”。

“文明雅集”这一名字,若用来形容老上海文人的生活情趣亦无不可。

位于福州路的上海中华书局有限公司总店

位于上海福州路的现代书局,也是老上海新旧文人经常“出没”的地方。福州路是旧上海的文化一条街,报馆、书局、书店鳞次栉比,《文汇报》、《申报》、《新闻报》、《时报》等名报,以及中华书局、大东书局、世界书局等近代图书出版业翘楚,皆汇聚于此,而文人名家也是在此云集。

十里洋场聚九流,文坛新旧各千秋。

相轻相重风云幻,茶酒交情敢不修。

——施蛰存《浮生杂咏之六十六》

不难看出,施蛰存也是这里的常客。或啜茶,或饮酒,在杯盏间,相洽甚欢。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上海豫园

1933年,法国著名作家亨利·巴比塞来华时,受到了上海文艺界的热烈欢迎,一些文人还组织了“文艺茶话会”来招待他。

正如茶是人与人的连接,施蛰存通过老朋友,结识了许多新朋友,串联起了一个庞大的朋友圈。

例如,经冯雪峰介绍,他认识了沈从文,又在沈从文家中,认识了才女林徽因。他对林徽因的印象是:“林徽因很健谈,坐在稻草墩上,她会海阔天空的谈文学,谈人生,谈时事,谈昆明印象。从文还是眯着眼,笑着听,难得插上一二话,转换话题。”

沈从文写给施蛰存的信件

余论:

施蛰存的福建茶缘

施蛰存曾多次来闽,并留下了一些吟咏八闽风物的诗作散文,如1942年他写成的诗稿《武夷行卷》,就有十几首咏武夷山的诗词,另有游记《在福建游山玩水》。

在他诗性的文字下,流淌着闽茶的芬芳。

石板黄泥一道斜,初篁缺处有人家。

筠笼小爇青松火,犹焙元朝进贡茶。

——施蛰存《御茶园道中口占》

御茶园是元代的遗存,位于九曲溪的四曲溪畔。施蛰存在游访御茶园的途中,看到了焙制武夷岩茶的场面,不由心生怀古之情,遂口占一绝。

游武夷时,他曾屡次误走采茶路,这种路是“不通的路”,“是砍柴的樵夫,采茶的姑娘走成的,它们往往只有一段,有时也可能很长,你如果走上这种路,行行重行行,转过一片山崖,就忽然不见前路了。”

走错路的经历,令他印象深刻:“误入龙窠采茶路,一溪横绝未施桥。”(《武夷纪游诗》)这种路,直到今天在武夷山正岩茶产区还比比皆是。有兴趣的朋友,不妨来走走。

施蛰存写的《二曲玉女峰》一诗曾收入由林仲铉、丘幼宣等福建文艺名家编选的《武夷诗词选》。

晚清明信片上的福州南台岛

他在福州住过3天,留下了8首咏风物之诗。在他的诗中,我们可以一睹80多年前榕城的风情。

他游园,赏湖山胜景,在湖畔闲坐品茶:

是处园林橘柚坚,湖山晴暖欲浮烟。

一瓯花乳容闲坐,仿佛昆明海子边。

——《居榕城三日写其风物得八首之四》

仓前山下,茉莉盛开。晚风徐来,花香满城,馥郁鲜灵。

仓前山下路夭斜,茉莉新开满院花,

最是晚来香气好,汛船浦口两三家。

——《居榕城三日写其风物得八首之七》

在闽时,他还时常在“平凡的山里随意闲走,认识各种树木,听听各种鸟鸣,找几个不知名的昆虫玩玩……”一路走去,经常碰到的也是“砍柴的、伐木的、掘毛笋的、采茶或采药的山农”。

福建的好山好水好茶,还有那淳朴民风,给他留下了美好回忆。

来源:茶道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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