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器

杨子笠

一起学书法的师兄送了几把紫砂壶给我。其中一把,壶盖已经裂开,只用胶带粘了勉强盖着,已经不能使用。加之壶的泥料粗糙,虽造型浮雕漂亮,却并非适宜饮用的紫砂细料,便顺手注了水,把几株马蹄草丢在里头。

在宽容的壶肚里,这马蹄草居然很快长出细根,节节关联,细细的嫩绿的茎得以曲尽其意,蜿蜒到壶口,将圆圆的缘边委婉的铜钱大小的叶片轻轻搭在壶面上,向着窗外的阳光,无语吟唱。在我的茶桌上,显出小小的却不容忽视的生机。

我便体会了这废物利用的妙处,一时做出许多退而求其次却别有意趣的组合。例如,将退役不用的公道杯养花种草,把不规则的砚石当壶垫、笔搁,多出的杯垫做赏茶碟,笔搁却拿来安放茶拨茶夹等茶道用具,闲置的挂帘放下做铺垫,以布置新的茶席……

我不惮烦地举这些例子,是想能更顺理成章地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可以不拘泥于器物创造之初被设定的用途,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地,将其运用在一切我们认为合适的地方。

不记得某日在什么地方无意间看到两个字:“不器”——我想,这是最能概括我的这个想法的。

不器的大体含义,是不以之为器,可引申理解为,不把器物的用途局限在单一层面上。

在日式茶道中,早有在茶席上摆饰一些或可实用、或仅点缀的器物的,比如一个干瘪的莲蓬、一树小小的枯枝、一张撕破的渔网、一个斑驳的陶罐——初看都黯淡破败,细想却都古朴天然,颇具禅风。

这也许是因为日本人追求茶的精神层面的美,所以把器物的外表推向极致的朴素,以此来衬托茶、茶道、行茶之人内在的华美吧。

孔子《论语·为政》中言:“君子不器。”,是说君子(有德行的人)应该追求的是“道”(事物的本质,真理,我理解为天地运行的规律和法则),而不是“器”(表相的、物质的东西)。

这话放在茶道中,或可解为:饮茶虽可追求合宜的器具,但亦不必耽于此。器具漂亮固然好,但若过于追求器具而迷于其中,不能放下,恐怕便会失掉了饮茶的初衷本意,乃是“离道”了。不如随心所欲,信手拈来,有什么使什么吧。

故不器者,是不拘泥于成规,不局限于器物创造之初被设定的用途,因时、因地、因人制宜地,将其运用在一切我们认为合适的地方。

不器者,更是要不受器物的约束,抛开表象的规矩,经由茶道的程序,进入无所挂碍、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境界。

好像有位哲人说过,真正的东西,是眼睛看不到的。

此言得之矣!

已经被发现的,较之尚深埋于我们灵魂深处的,都只是微沫!种种的象、万变的事,皆是外相。佛说诸法空相,言万物的面目都不过是暂时的,并非恒定不变,因此对于那些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我们本可以看淡。若能放下外相的约束,而最终探寻到事物之本质,自可豁然开朗,得大自在!

(摘自2014年第1期《吃茶去》杂志;作者:姚建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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