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的门道

和润书钰

  说来惭愧,我虽说在1973年就会喝茶了,但却并不谙熟茶道,只是把茶当作比白开水口感好一些的饮料来喝。

  那时在拉萨,我们每个月都要发一两重庆产的一级花茶。自然,发茶叶的目的并不是要把我们都培养成茶哥子,而是要解决我们在实际生活中发生的一些问题。

  拉萨的秋冬季节极干燥,又难以吃到新鲜蔬菜和水果,嘴唇皴裂是平常事,有的人连手脚都开口,手指甲还扁平着往上翘着长。肠胃也像是不争气,吃点东西就像气鼓食胀的不舒服。

  老西藏们就告诉我们要泡茶来喝,说是“茶叶里面有维生素,喝了消饱胀,指甲也不会翘起长”。还说是“高原缺氧,茶水里溶有抗氧化物质,喝比不喝好”。

  那时泡茶很简单,把茶叶往带盖的搪瓷盅里一放,冲上开水,等着不烫嘴了就端起来咕、咕、咕的喝一歇。

  真还是,多喝点茶水就是好,嘴唇上的皴裂在慢慢减少,肚子也不大叽叽咕咕的叫唤了。渐渐的,咕、咕、咕地一阵喝就变得慢条斯理起来。当然,离真正的品还差十万八千里,只是觉得产于家乡的茶喝着格外的甘冽,含一口在嘴里都舍不得一下就吞下去,总想让家乡的韵味在唇齿间多停留一会,看能不能琢磨出诸如“歌乐灵音”之类的东西来。

  我在十五、六岁时听到一位老茶哥说过“歌乐灵音”的讲究。那时没有茶楼,茶哥子们都爱在路灯下摆好棋盘,一边消夏纳凉,一边“将、将、将”的搞半夜。

  除了下棋,茶哥子们的故事更是说不完。

  有天,一位赢了棋的茶哥子并不忙着重新摆好棋子再战,只是慢吞吞的伸只手去把放在一边的盖碗茶端起来,另一只手的三根指姆去拈起茶碗盖,用茶碗盖的边缘在茶汤上轻轻的撇。这个动作有些讲究,叫“三指推波助澜”,一则是撇开茶汤上浮着的白沫和茶渣,再则让茶汤上下都翻动一下,使其浓淡和温度都一致。

  演练完了“三指推波助澜”,这位茶哥把盖碗送到嘴边还没喝,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就拿得远一些说:“啥‘杨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我说都是蒙、蒙、蒙,哄熟人,喝了屁都不多放一个。数来数去,我觉得还是要数歌乐山上茶,嘉陵江中水。”

  那位输家有些心急,催促着说:“空了来扯你那些茶经,快点摆棋哟。”

  这位还是不急,继续说:“听说过‘歌乐灵音’没有?”

  见没人回答,他呷了口茶才说:“以前的云顶寺……”

  我知道云顶寺,它是海拔693米歌乐山的最高峰,刚上初中时我和几个同学就约起去过。只是那寺庙早已破败,除了一堆乱石块外,最完好的要算那口石砌的水塘了。

  但,那茶哥子说以前的云顶寺三进院子的飞檐上共挂有十二个铜铃,每当日暮风起,铜铃就会此起彼复的叮当响着去和那阵阵袭来的松涛,听着就像天外来音,被人们誉为“歌乐灵音”。更为奇特的是,寺院里那棵老茶树也像是受了这声音的陶冶,竟然也有了些灵性,采下的茶叶只要用嘉陵江中水一冲泡,就会叮当作响起来。当然,这声响只能平心静气的去体会才会感觉到有。

  这时,那输了棋的有些急了,大起声来说:“快点摆好,我这盘要赢回来。”

  这位赢了棋的茶哥还是不着急,只是心平气和的说:“不是你下得不好才输棋,是你心气浮燥,求胜心切才输的。不着急,不着急,先喝两口茶,等心气平和了再下。”说完,这哥子又摇头晃脑的吟颂起赵朴初老先生的《吟茶诗》来,“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千百偈,不如吃茶去。”

  这还不算,他像是偏要折磨那输家,又说:“以前,我父亲和云顶寺的住持和尚有些交往,那年去上香,得到过住持和尚送的一点明前茶,他就专门到磁器口去坐过河船,等船到河中心时就打一壶水回来泡茶。等水烧好冲下去,伴随着阵阵松涛,十二个铜铃就叮叮当当的响起来了,等热气散尽,声音就停了。你们说怪不怪?”

  那位输了棋的听到这些后像是有所省悟,说:“我晓得,你今天绕来绕去的就是说我。”然后也端起茶来呷了一口说,“故事讲完没得?没讲完就慢慢的讲。我今天就来和你磨个够。”

  那赢家像是讲够了,说:“茶有茶经,棋有棋路,各行都有各行的门道。那些喝咖啡入了道的,端杯猫屎咖啡一闻,就晓得是公猫还是母猫屙的。”完了又说,“来、来、来,扯了茶经还是来扯棋经。”

  茶哥子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反正喝茶那些事谁也说不清楚,只能用心去体会。不过,我还是支持他的说法,觉得云顶寺里的那棵茶树天天有“歌乐灵音”陪伴,又有僧人们晨钟暮鼓念经颂佛的加持着,多少都该有点灵性才对。那喝茶的人喝的是门道、讲究的是文化,体会得到茶蕴万象的精妙,看到翠绿的茶汤里袅袅升腾的热气,联想到“歌乐灵音”是不奇怪的。

  就像我一样,在拉萨捧着一杯家乡产的热茶,虽说没喝出道来,却像感觉到那片片茶叶在开水的浸泡下慢慢的伸展着腰枝,像是要娓娓的诉说点什么……,莫非,也要来点“歌乐灵音”般的天籁。

  【摘自2018年第4期《吃茶去》杂志;作者:废子(重庆沙坪坝),著有《废子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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