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茶冲泡一壶春


东风渐起,春天来了。


午后,坐在窗前,看着随风摇曳的已经返青的柳条,忽然想这个时节在老家,随便采点野菜,稍加烹制,就能冲出一壶春天。



山村的冬特别的冷,所以对春的期盼特别强烈。记忆里,孩童总是在结满冰的河边拉下柳条,努力地瞪着眼睛看一下是否泛出青色,但往往都是失望,直到河水冲着碎冰一路欢唱着奔流,才将失望带走。


严酷的冬,在物质匮乏的年代,永远是一道跳不过的一道坎,因为即便如此慷慨的大地,也无法满足人们简单的需求。



茶叶,对于土里刨食的农人显得尤为金贵。年客也已待完,家里的茶叶也已经按计划用尽。我总是在想,如果这时候又有客人来,会不会因为没茶沏尴尬?会不会应该像《杨家将》里面寇准一样,泡壶“圈茶”待客?


幼时喜听书,尤爱《杨家将》。寇准治山西霞口十余年,为官清廉,生活简朴,钦差李成到县衙传圣旨调寇准回京,竟无茶,寇准取墙上破草帽,撕一圈揉碎入壶,冲水待钦差,自撰曰“圈茶”。


乡亲自不会如此,他们有自己的智慧。祖祖辈辈侍候土地,大地怎会亏待?大地对人从来是公平的,从不吝惜。忙完一天活计,从堤堰坡脚顺手薅上一把,便能沏出一壶茶来。



刚刚冒芽的蒲公英,带根择洗干净,一棵棵单摆开,放在盖帘上,室内晾一夜,阴干残存水分。待到日上三竿,放在阳光下曝晒,每两小时左右翻晒一次,直至如烘焙一样酥脆。此时还不能冲泡,因为整棵极容易弄碎,并且带足了太阳的味道,口感甚差。


选个晴好的午后,将带着阳光和温度的蒲公英端入屋内,晾一至二日,直至太阳的火气完全去除,吸收空气中的水分渐渐软化,整棵取出不再散碎方可。


逢客上门,取三五棵入壶,沸水冲泡,顿时,那青翠的叶如一朵花瞬间绽放。斟满,那翠绿的颜色在泛着温润的杯子里,像极了明前龙井的汤色,春天的气息也弥漫在了空气中。



老家的街坊,大多喝价格低廉的老干烘或是茉莉花茶末,家境殷实的极少数才有绿茶冲泡。舌尖,往往给人最深刻的记忆,所以大部分人,并不喜欢直接晾晒出来的蒲公英茶的味道,他们会采取另一种加工方式,来保证获得与习惯相近的味道。


将蒲公英择洗干净捞起沥水,切段,屋内阴晾至半干,铁锅烧热,入锅,大火炒,待色变深,水分渐尽,转小火,为保证口味,以手抓炒,掌握温度、火候,直至焦脆而不糊。颇有讲究者,摘茉莉花入内密闭窨制,茶成冲泡而出,汤色黄亮澄澈,有茉莉之香气鲜灵兼蒲公英炒制滋味醇厚,像极了上好的茉莉花茶。



另有一种野草,也常被乡亲采摘做茶。但此物时令性很强,当地俗语讲,“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此物即是中药茵陈,当地俗称“白蒿”。乡亲们总是赶着节气,在耕种空闲,挖些洗净晾晒,或是洗净直接入壶,就是一壶口感独特、鲜香满口的茶。因其气味馥郁,干制更甚,有人不喜欢,所以常先开水将其焯至半熟,晾晒成茶,既不失其风味,又不至气味过于浓郁。



老家多山,故可采来自做茶冲泡者甚多。金银花、野菊花香气清雅,实为此中上品;艾叶药味浓郁,春采夏泡,消暑佳品;荔枝草、薄荷本是同种,清凉润口……乡邻自然知道它们代茶饮用兼具药性:白蒿,性寒微苦,预防流感,散热发表,解酒护肝;蒲公英,解毒护肝,降低胆固醇;金银花,味甘,性寒,具有清热解毒、疏利咽喉;艾叶,散寒止痛,祛湿止痒;薄荷,健胃祛风、祛痰,消肿止痛。身体偶恙,选这样一壶即可茶到病除。



一壶山泉水,两根隔年柴,烟熏火燎中,水沸火熄。取一小撮,就可以冲泡出一整个春天。


窗外,一只风筝随风起舞,想起离家多年,每日穿行于城市的水泥森林中,从老家带出来的气息,已逐渐淡去。总以为,这一去山高水长,但某个夜晚,那个山村却会悄然入梦。心底的那淡淡的乡愁,像极了拴着风筝的那根线。

取出一个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的蒲公英像极了母亲干枯的手,这是去年从老家带来的。蒲公英在杯里绽放,像田野里的一样青翠,家乡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作者:赵玉明 | 弘益茶道美学撰稿人

•图片来源:微博@木白-文

来源:弘益茶道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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