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说烟、酒、茶不分家,说的是朋友间的亲密。朋友聚会席间必有这三味。喝酒,抽烟,吃茶。我不抽烟,无法反对朋友抽烟,得到烟反而给朋友留着;我喝酒,却不喜独饮,喝闷酒,要共饮,得到酒先藏了等友来;茶那是必须品,宁可三日无肉,不可一日无茶。得到茶往往喜欢独品,品茶静思,是一天的开始。
茶在我生活中是不可缺少的。早晨起来第一件事是泡茶,然后静静地端坐在那里吃茶。不是喝也不是饮,是吃。一杯茶进口,望着窗外正开放的花,吸允,舌根搅拌,咀嚼,就像吃饭一样,就像茶中有茶。如果不了解的还以为我在嚼茶叶沫。其实,我没有咀嚼茶叶的爱好,我咀嚼的是茶本身。任何美好的东西不咀嚼是无法品味其内含的。在咀嚼中舌苔生津,深喉回甘,牙会幸福。因为牙往往要干硬活,可吃茶不同,吃茶时牙齿只享受而不出力。这时,牙的另外一个功能就激发出来了,那就是品味。牙齿当然是重要的味觉器官了,否则你吃酸试试,肯定倒牙。
吃茶是静的,慢的,有一种静水流淌的孤独。茶汤下肚,充盈解燥,人就像鱼儿一样慢慢活泛了。清晨寂静,孤独会像晨雾一般开始包裹着你。这时你会目光迷离,意情绵绵,文思如泉……
既便是一群人品茗,茶汤下肚,也孤独顿生,那种孤独是集体无意识。有人会闭眼晃头,心往下沉,张口吐出来了很多内容,那当然是呵气如兰。如果用一个字表达,那个字不好找,应该是:啊,吁,嗯,呵……之类的。性格爽快的最多会发出两个字:好茶。可见,茶性是安然静止的,这比不了酒,喝酒是动的,快的,酒性是有激情的。但是,喝酒最后也会走向一种热情奔放的孤独。喝茶是从静中走向孤独,喝酒是从动中走向孤独。
酒进愁肠愁更愁,茶入愁肠愁更多。
茶,一年四季是要换的,换茶就像四季换衣服一样重要。一年四季喝一种茶就像一年四季穿一件衣服,就如酷暑盛夏穿棉袄和数九寒冬穿衬衫。茶是不可反季节喝的。春天要喝安溪铁观音,夏天是绿茶,秋天应喝普洱,冬天喝武夷山的岩茶。这种喝当然有科学道理的,绿茶性寒,应该夏天喝,解暑;普洱去燥适合秋季;岩茶暖胃当然冬天喝;铁观音香气迷人,在春天尝鲜,能喝出春天的味道,能喝出鸟语花香。
在不同的地方也要喝不同的茶。在北方喝乌龙茶,安溪铁观音,武夷岩茶,普洱都好;在南方应喝绿茶,西湖龙井,碧螺春,信阳毛尖等。
如果在西南最好喝永川秀芽。那里有茶山竹海,(就是拍《卧虎藏龙》的地方呀)。特别是在夏季的川、渝之地,绿茶永川秀芽能清热解毒,防暑降温,一杯秀芽解千愁。秀芽而秀雅,是我绿茶中的最爱。当然要玻璃杯泡,泡乌龙茶的那套茶具都抹到一边了,只需要一个晶莹透亮的玻璃杯。一撮秀芽被烫水一冲,秀芽在杯中翻滚,一下就还原了一个春天,就有了春风杨柳万千条的激荡,有了水墨山水的意境。喝一小口,春意尽在胸中。泡秀芽不能闷,那样绿色会变黄,茶水也失去了那种清香。把春天泡成了暮秋,只剩下苦水。正相反乌龙茶却不能在玻璃杯中泡,无论是铁关观还是武夷山的岩茶,在敞口的玻璃杯中泡,温度不够,香味激发不出来。乌龙茶要在紫砂壶中闷,逼出醇厚,激发香气,泡出色彩。但是,喝时却要用玻璃杯。从紫砂壶中通过茶漏斟酌入公杯,再从公杯写入私盏。无论是公杯还是私杯最好都用玻璃杯。通过玻璃杯你才能看到茶的形状和色彩,那是流动的琥珀色。端起杯一闻,醇厚怡甘,香气宜人,入口光滑如丝,有重量。这时,喉咙中突然回升出甘甜来,就像出来迎接老友的到来。这时的茶不是你喝进去的,而是茶主动滚进了你的内心世界。
喝安溪铁观音能激发出灵感,产生文学的想象。喝永川秀芽却能喝出中国茶的历史。
永川秀芽产地在重庆永川,这里是茶的故乡。清初学者顾炎武在其《日知录》中考证说:“自秦人取蜀而后,始有茗饮之事。”中国茶业最初兴起于巴蜀,这一结论统一了中国历代茶事起源上的种种说法,也为现在绝大多数学者所接受。因此,常称“巴蜀是中叶或茶叶文化的摇篮”。
茶,经历了药用、食用直至人们最喜爱的饮料,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秦汉时期,四川产茶已初具规模,制茶方面也有改进,茶叶具有色、香、味的特色,并被用于多种用途,茶叶集散市在蜀地已经形成。
华佗在《食论》中说,长期饮茶可以提高思维能力。于是饮茶就成了脑力劳动者的最爱。饮茶不但醒脑那么简单,而且还可以入药,清热解毒。西汉《神农本草经》上说:“神衣尝百草,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特别是陆羽《茶经》的问世后,对中国茶业的发展影响非常深远。
华佗说饮茶可以提高人的思维能力,这就和文人墨客分不开了。到了唐初,文人学士饮茶成癖,大开饮茶风气。有些人就著文写诗,宣传饮茶的好处。随着茶叶生产的大发展,饮茶风气愈加盛行。茶叶生产和贸易在唐朝成为历史上的一个高峰。
茶不但和文学有关系,和宗教也有关系。南北朝时期,佛教盛行,和尚坐禅破睡,饮茶发挥了很大功效。饮茶风气流传各大小寺庙,推广佛教的同时,也推广了饮茶。饮茶和佛教是分不开的,有“茶佛一味”的说法。这样一来,就找到了安溪铁观音的渊源。所有的人也许都想知道,为什么安溪的乌龙茶叫铁观音,这茶和观音菩萨有什么关系。带着疑问去了安溪后,才知道有一个关于铁观音的传说。这就是“魏说”。
据传,在清朝时,安溪西坪松岩村有个茶农叫魏荫,种茶为生,由于茶质粗劣,收入微薄,生活贫困。魏荫信佛,在家中供奉观音,早晚必拜,一拜数十年。魏荫祈祷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全家妻儿老小过上好日子。一天出门,在山野中转悠,发现不远处金光闪闪,那分明是佛光。魏荫见那佛光中似有莲花宝座,观音菩萨端坐莲花之中。魏荫匍匐便拜,见那佛光慢慢而去,魏荫便随那佛光走。来到一个山洞边,魏荫似乎见观音菩萨莲花指一挥,指向溪边,然后忽悠消失。恍惚而又疑惑中的魏荫,便向观音指的方向而去。魏荫来到一块岩石上,见岩石上有条白线。顺那白线而下,魏荫在石缝中发现一株茶树,枝叶茂盛,光彩夺目。魏荫近前一闻,芬芳醉人。魏荫大喜过望,懵然醒来。
天亮后,魏荫便以梦而寻,来到打石沟,果然见那岩石上的白线,顺白线而下,在石缝中居然就发现了茶树。魏荫将茶树挖回,种在家中一口破铁鼎里,经悉心培育,春来采撷,以古法制茶,成茶后沉实似铁,茶形似炭,茶质特异。魏荫泡来品尝竟然茶香盈室,香韵非凡。魏荫邀乡亲们品尝,大家都赞不绝口。邻居纷纷打听这是什么茶?这时,魏荫想起了那个梦,望着铁鼎里的茶树,就说是:“铁观音”。后来,魏荫并没有独享那棵茶树,通过插仟繁衍,让乡亲们家家种植。于是,铁观音名满天下。
这是一个神奇的传说,在所有关于茶的故事中,唯有安溪铁观音最有想象力。最接近文学的虚构。把一个传说编织的密不透风,不容你质疑。这种编织已经达到了文学高度,并且还有了宗教和文化加持。传说就成了神一般的存在,并在茶的芬芳中传遍天下。
当然,当地还有一个“王说”,传说铁观音是乾隆赐名,并且两种说法还不断考证,为谁的说法为正宗争论不休。
铁观音的命名考,其实没有必要的,因为本来就是传说。无论是“梦说”还是“王说”都是“传说”。考证一个传说,就像考证小说中的人物一样吃力不讨好。因为,那人物本来就是虚构的。如果真要找一个铁观音茶的命名的历史真实,可能和佛教有关,大胆想象,也许在一个香火鼎盛的庙宇中,和尚为了打坐,做功课,不瞌睡,只能饮茶。方丈把这能醒神的茶称为铁观音,以表敬重。茶就是观音圣水,喝下不打瞌睡,如此种种,亦未可知。
到了“魏说”的现场,我脚踏岩石上的白线,还是被震撼了。顺着那白线看到了一丛瘦小的灌木,这就是魏荫梦中的母树。它太不起眼了,要不是梦见,在现实中根本不可能发现。当你反复打量她后,又觉得她就应该是一个传奇。世界上的所有传奇在现实生活中都是沉默的,显得渺小和孤独,透着低调、内敛和严肃。她在岩石上生长了三百多年,枝条坚硬,叶片收敛,情绪低落,就像生育了太多儿女的老母,瘦骨嶙峋。她又是长生的,几百年来不变,不生,不老,不死。她就站着山石上睡着了。每年的春秋两季,她需要人们把她摇醒,通过她和她子孙们摇醒,才能焕发出让人沉醉的香味。怪不得在铁观音的制作中要有摇醒这道工序呢,原来所有的茶树都是沉睡的,它们等待着人类的唤醒,最后焕发出终极的结果。
茶和文化是分不开的,文如其茶,茶若其人。种茶是一种传奇,制茶需要一种灵感,喝茶需要一种想象。无论是灵感还是想象都是文学,都是文化,都需要修养,最后才能走向永恒。
2021年6月8日
于京郊桃李园子
名家简介:
张者,本名张波,男,汉族,曾就读于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法律系,硕士学位,国家一级作家,重庆市作协副主席兼小说创委会主任,出版长篇小说大学三部曲《桃李》《桃花》《桃夭》,长篇小说《零炮楼》《老风口》,中篇小说《远水》,中篇小说集《或者张者》《朝着鲜花去》,散文集《文化自白书》等。作品曾多次荣登各大文学年度排行榜,曾获重庆文艺奖,庄重文文艺奖,小说月报百花文艺奖等,提名入围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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