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竹叶青

盛夏的午后,翻到《龙井寺品茶》,作家韩少华写道:“固然,这古寺长存,清泉长在,名茶也是长久备于此处的,似乎并不难重聚;可这午后的微雨,这雨中的轻寒,这轻寒中笼罩着的暖烟冷翠,以及这檐前的娇语同这窗下的炊声所相互溶融而生出的好一片恬静清空,怕是我此生此世绝难再遇到的了——更何况这一切竟是尽由我一人独占独享的呢!”这样的闲情逸致,连韩少华都觉得不好意思独享,即使是一片茶叶的芳香,也是在天地间寻找知味对味的人啊!想起苏轼的《记承天寺夜游》:“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月光易得,竹柏亦易得,但苏东坡与张怀民这样的闲人却不易得啊!木心说:“生活的最好状态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无论是龙井寺品茶的韩少华,还是承天寺散步的苏东坡与张怀民,不都在享受“丰富的安静”吗?

“万物静观皆自得。”合上书本,俯视落地窗外的草地,雨后的桂花和香樟树青翠欲滴,书桌上的黄百合已优雅绽放,暗香涌动盈满四周,舒缓的茶音乐《凝翠》悠悠飘出,阅读前泡上的竹叶青一直在透明玻璃杯里调皮的翻滚沉浮,令人恍惚间来到晨钟暮鼓修行下的峨眉山茶园中,思绪也跟着云山雾海翻飞起伏,书上的意境与书房的灵动不经意间偶遇了。“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我是在与文章对话,还是在与山水对话,或是在与自己对话?仿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书房,整个世界只剩下空灵舞蹈般缓缓跃动的竹叶青。“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当年李白独坐敬亭山时,也是这样的领悟吗?这样的感受,似曾相识。去年深冬来到奉节天坑,当独自在坑底仰望上空瞬息万变的云朵时,虽成为“井底之蛙”,却有“乱云飞渡仍从容”之感。无论天坑外面的世界如何风云变幻,只要专注并欣赏好眼前的这一方天空,那也精彩纷呈。上到半山谷口时,喝了一杯碧螺春,骤生“偷得浮生半日闲”之欢愉,浓烈的心流体验令人深深沉浸其中,宁静且纯净,“不知今夕何夕。”半日闲,可能是一刻,可能是两小时,也可能是一天,但无论多久,相同的是悠然心会。该有怎样的放松度,才会用“偷”来表达喜悦之情?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是怎样强烈的满足感,才会有“夕死可矣”的感触?也许有异曲同工之妙,“妙处难与君说。”周作人在《喝茶》中写道:“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生活中,一杯茶即便抵不了十年的尘梦,抵一天的尘梦也是极好的。闲下来,学学赵州禅师的一句“吃茶去”,喝下一杯好茶,将名利看淡,将生活放慢,一切不快乐也终将烟消云散。

书房窗边挂有一幅兰花图,是去年入宅时友人挥毫所赠,画上题有元朝余同麓的《咏兰》:“手培兰蕊两三栽,日暖风和次第开。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书房的时光,有兰花和百合花的芬芳,有单丛和竹叶青的陪伴,便觉得置身于蓝天白云和鸟语花香的大自然之中,便觉得生活充满了无限的情趣与乐趣。也许,太过喧嚣的生命,“充满了声音和狂热,里面空无一物。”而坐久不知香在室,是已经处于木心所说的生活最好状态中了。当喝完杯中竹叶青时,音乐来到清幽的《本来无一物》,是啊,“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古人讲究“茶禅一味”,喝一杯茶,便是在品味一种心境。闲到心闲始是闲,只有日日归零与放空,心才会时时泛发出光芒。当从片刻优游中再度走入风尘时,带着云水的沐浴,带着清雅的茶香,像寻找心灵自由的僧人一样,心也许就能得到“半日闲”了。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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