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武寻茶记 追溯普洱茶历史

  追溯普洱茶的品饮历史,惟易武茶区历经漫瀚时光的淬炼,难能保留下来一脉清晰而历历可溯的品饮记忆:无论是走入清代宫廷的贡茶,还是老茶品鉴中之四大“号字级”的珍品,都有着分外鲜明的“易武出身”。正是在这一点上,寻源易武,亦可谓“温故而知新”。
  700年古茶树,十几米高的乔木,要徒手爬到树冠采摘鲜叶。
 
  在老茶客眼中,以优美甜柔著称的易武茶,一旦经过后期陈化,不仅其转化速度快于许多其他的优异茶品,而且,还独具广阔迷人的变化区间。
 
  今天的易武乡,在西双版纳之勐腊县。勐腊已属滇省最南端,东南、西南部与老挝接壤,隔澜沧江与缅甸相望,是典型的热带湿润季风气候。在傣语中:“勐”是坝子、地方;“腊”是茶、茶叶,也即“产茶之地”,一条南腊河,从老挝缓缓流入勐腊,蜿蜒曲折在原始热带雨林中,最终又悠淌出境、汇入湄公河。这一带雨林水岸,因其物种异样丰富、原生态十足,也被比作“东方亚马逊”。
  在笃信小乘佛教的原住民中,有这样美丽的说法:古时,佛祖释迦牟尼亲身巡游至此、驻足讲经。适逢干旱,本地人将自己也舍不得喝的茶水,敬献给佛祖解渴,佛祖感其敦朴盛情,遂将剩下的茶水轻轻倒落——茶水落地生河,化作了清香、明澈的南腊河。“南腊河”在傣语中,意即“茶水河”。
 
  从景洪前往易武乡的途中,照例会途经勐腊县之勐仑乡,中科院的热带植物园坐落于此,也是目前国内最大、保存物种最多的植物园。
 
  “易武”的地名取自傣语,意为“美女蛇居住之地”,因这一带曾有“花蛇洞”的地名与传说而来。我们通常所说的“易武山”,唐时,属南诏银生节度管辖;元时,属车里军民路;明代属车里宣慰司。明隆庆四年(1570年),傣族世袭土司将其辖地划分为十二个“版纳”(“版纳”,即傣族对地方行政区划的称谓,“十二”在傣语中的音译即是“西双”),易武与倚邦、整董合属一个版纳,称“整董版纳”。直到清雍正七年(1729年),由云贵总督鄂尔泰主导的“改土归流”,对长久以来便由傣家王族世代承袭的西双版纳进行大改整:将澜沧江以东的六个版纳,划归清廷置建的“普洱府”——易武即在其列,也从此被正式纳为普洱府的贡茶收采地。
  自此,以一条澜沧江划界,江北的攸乐、倚邦、革登、蛮砖、莽枝、曼撒(今易武),号称“六大茶山”,每年春天,均要以头春茶精心督造“八色贡茶”,正式入贡。
 
  关于古六大茶山的地名,史书中曾有不同记载:清道光年间的《普洱府志》中有曼撒无易武,到了光绪年间的《普洱府志》中,曼撒又被直接置换为易武。——其实,茶山地名的迭换,直接映射出各大山头的兴衰起落,以及茶叶加工、贸易中心的不断迁转。昔年的曼撒,历经三场大火、元气大伤,从此只是大易武茶区中一个日趋萧条的旧寨。
 
  随着六大茶山之声名鹊起,外地人不断迁入——有早年怀揣着小叶种茶来此安家的四川茶农,也多有乾隆年间络绎不绝、迁来种茶的石屏人。先是倚邦,继而易武,陆续都成为因茶而兴的区域中心。
  紧靠中老边境的易武山,占地面积约750平方公里,在古六大茶山中面积最大,以至,倚邦“土千总”曹氏家族的后人亦曾慨叹:“六大茶山,易武占一山半”。
 
  昔年,在易武山的产茶旺季,入山作茶者可达数万人,每天有五六百匹骡马于此集散。人物辐辏,商旅云集。一众老茶号,亦应运而生:同庆号、同昌号、同兴号、车顺号、安乐号、乾利贞(宋聘)号、福元昌号、宋云号……
 
  易武山,毋宁更准确地称作“易武茶区”,是偌大一片连绵广袤、层峦叠嶂的热带山地,也有着最为典型的山地立体气候:最低点罗梭江,是海拔565米的江面;最高点黑水梁子,海拔足有2023米;两点的落差,已近1500米。这里的山林谷地,日照短,雾日长,不仅保存着完整的热带雨林生态,生物资源也异样丰富。古老的茶树群就散布山地间,据说,早在1700多年前就有古濮人在此种植茶树……
  今易武茶区的范围内,包括传名在外的“七村八寨”。七村是指:麻黑村、高山村、落水洞村、曼秀村、三合社村、易比村、张家湾村;八寨是指:刮风寨、丁家寨(瑶族)、丁家寨(汉族)、旧庙寨、倮德寨、杨家寨、曼撒寨、新寨。虽说很难对这里的茶产量作出准确的统计,但比较公认的说法是:易武老树茶之产量每年约在60-70吨。
 
  距易武古镇约三公里左右的路口,迎面已立起一座高大的牌坊,牌坊上写着:中国贡茶第一镇。所谓的易武古镇,是两山环抱中、隆立如马鞍的一块小小平坝,也一度是旧时的“镇越县”县制之所在。这是以种茶、贸茶迁居而来的汉人为主体的村镇,鼎盛时建有关帝大庙与文庙,也多建有各地茶商的会馆。
  易武古镇的旧时面目,早自漫漶、难于追忆,惟山后的坡地上,尚保留着一条古老的茶马驿道。那是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铺建,由易武直通普洱府。驿道宽2-3米,全长211公里,均为青石板铺就。当是时,易武茶山的年产茶量一度飙升至十万担,贸货量不断增大,遂由茶商、士绅出钱,铺筑此路。
 
  易武茶的品饮脉络,或许也有从“贡茶”到“华侨茶”的流变。
 
  以易武茶为代表,普洱茶之现代品饮的开端,恰在香港——历经老道的仓储陈化,以“越陈越香”为独特标识的普洱茶饼,从香港买到台湾,又引动一众台湾、香港、海外的茶人转身眺寻——为着一脉顽固而不可替代的品饮记忆,远道知味、迢迢探访……一场肇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易武复兴”,至今也仍是许多普洱茶人津津乐道的故事。
  然而,为什么是易武茶而不是别的茶区的茶,率先卖到了香港?
 
  1856年以来,正因为受太平天国的鼓舞,肇自滇西的杜文秀起义,攻占了大理、思普等地,而自此持续十余年的纷争频仍,阻断了传统意义上普洱茶的运输行销路径,惟此,真正促发了——从位于中挝边境的易武,经越南的莱州、老挝的丰沙里,转而运销香港、东南亚。(勐海一带的茶,反倒可继续经由打洛到缅甸的景栋,进而转销给传统的藏区。)
 
  太平天国的肇始,是鸦片战争以来持续深陷困苦的贫民;太平天国搅动的战乱,也促使更多人负险出海成为散落在东南亚拓荒的侨民;不断扩大了的侨民群体又促生了新的需求——远销东南亚的茶……事物与事物总是这样,构成了奇怪的纽结、意想不到的联动,相生相长,回环往复。
 
  据考证:从道光二十五年到民国二十六年的近百年时间,正是易武茶业最兴旺的时期,知名的老字号茶庄可达30余家。惟火灾、瘟疫、战乱……在短短十数年间频频袭扰、接踵而至,才让易武茶从此又长时间地顿入寂落。
  如今,易武本地的茶箐,多半是由负责采摘的农户在自己的家庭作坊里完成初制,制成紧条或泡条的毛茶,再等待来人收验。我们选择前往张家湾村,张家湾是汉人聚居村,村人的祖辈多是石屏人。距今易武乡的中心,大约尚有一个半小时车程。
 
  张家湾距老挝极近,步行只需一个多小时便可到中老界碑。其四围的山谷林地里,散落着大大小小人工栽培的老茶树群,茶树有大叶种、中小叶种,甚至还有紫芽茶,据说,可算是六大古茶山中,茶树品种最多的茶园。在张家湾的山林深处更散有纯然野放的乔木古树,树龄俱过百年,有的甚或已有八九百年。和张家湾紧紧相邻的孟乌、乌德,今属老挝,然而,在1895年“中法战争”爆发之前本是中国领土,至今,也散有与张家湾共属同一群落的老树、古树茶。
 
  往张家湾的山路盘盘绕绕,在翻越重重山峦之后,又降入一片浓绿的河谷,村子便在河谷之中。正值晌午,艳阳朗照,村中新修的水泥路亦白得晃眼。在茶农杨六家稍歇,便要跟随他上山寻访传说中的“乔木古树茶”。在张家湾人划分了各家的林地范围后,他家范围内大致有着五六十棵乔木古树。
  采茶的季节里,每天,天光发亮就要匆匆出门,走十几公里山路,进山采茶。通常,清晨五六点出门,下山回家时,已是午后三四点。
 
  近年,渐渐宽裕的村人,纷纷开起皮卡或摩托,如此,上山的路途可以简省许多。然而,山路分外险陡,山高弯急,路面也是云南山地典型的弹石路还夹杂着大段大段只碾压出深深车辙印的林间土路。
 
  皮卡一路颠簸摇晃,开至不能开时,停了下来,接着要靠步行。茶农肩上背有一个巨大的竹篓,竹篓里有砍刀,预备要在荆棘藤条间,劈开道路;背篓里,平常还会预足白天的干粮;惟贴身斜挎的小布袋,是专为采茶预备的——为着攀爬时的轻巧灵便。
  蓊蓊葱葱的林野间根本看不出道路,向导茶农阔步在前,也果然要经常用上了随身的砍刀——甚至,还要信手捡来干枯的树棍,削尖一头,给我们用作随行的手杖。
 
  行走在这样的山野林地,漫目苍翠欲滴,近处是鸟鸣虫喧、远处又隐约听聆到潺潺湲湲的清溪。空气清新而润泽,一波波一浪浪野生植物的清芬,氤氲而来……
 
  踏脚处,却总让人不敢大意。这是最宜茶树的微酸性红壤土、黄壤土,在有机质肥厚的土层上更覆盖着积年累月、蓬松软厚的腐殖层,那通常是落叶、松针与丰富菌落群的混合体。有时,一脚踩落,几乎便是一个踉跄,因为厚处的腐殖层,甚至可陷没膝盖。
  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停步处已是坡坳中的一片树林,杨六指着其中一棵大树告诉我们,那就是今天要采的乔木茶了。
 
  不亲身至此,实在很难想见:所谓乔木古树,竟真是这样——全然已散入了一片片原始浓密的山林野地,倘不是有人指引,寻无处寻、认亦不敢认。
 
  乔木古树的样貌,远不同于通常灌丛般的茶树——因常年的野生野放,已全然是一棵棵枝干遒劲、十几米高的苍蓊大树。密林交柯的阴翳、林间终年漫射的阳光,也都让乔木茶的茶味变得分外幽雅甜柔。
 
  茶树鲜叶都分布在树冠,要爬到十几米高度,非常危险。
 
  乔木茶难采,只有攀入高举的枝桠,才能摘到顶梢的茶芽。乔木古茶的枝桠,也并不柔韧,反倒愈老愈脆,有时一个猛力便会喀嚓折断,于是,攀高采茶更需胆大心细,手脚灵活。
  即便是从小就在山里攀高爬低、采茶狩猎的杨六,按照一芽二叶的标准采摘,一天下来最多也不过采摘七八公斤的鲜叶。而七八公斤鲜叶,制成毛茶,可能还不到两公斤。
 
  采茶季,村里的许多人家,除了全家动员,多半也都要雇用帮手,许多茶工都雇自邻近村寨的少数民族。为了方便歇息和看护茶树,近年来,山谷中也间或用木板条盖起了一间间简单的木寮。木寮里放有简单的锅碗、铺盖,可供歇脚。茶工们也常常砍下一根粗长的竹筒,筒中满贮着山间的清泉水。歇息时,煮水冲泡一大碗“黄片”(是采茶时的粗老叶片,晒干而来),味甘、清热且解渴。
  终于下得山来,已近黄昏。茶农的竹篓里,还装上了几根随手剜出的新鲜苦笋、一捧散溢着清雅甜香的野生石斛……而茶农家的场院里,亦已堆满了茶工们从茶园、山间各处采回的茶箐。从不同树龄、不同种类茶树上采回的鲜叶,被分别归堆。乔木古树的鲜叶,一望可知、分外抢眼,其叶芽翠茁、叶面肥润丰美,芽、叶与长长的茎梗连作一体,英英挺挺、元气十足。
  晒干的初制茶要经过细致的拣选,挑出茶梗和黄片,一般都由女人完成。
 
责编: yun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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