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双江县是采茶,还是种烟?

忙糯乡收烟站
  图为:①双江县忙糯乡收烟站里面挺热闹,很多烟农笑着等待交售烟叶。
李文武

  图为:②李文武抽着水烟、玩着手机,身后是因为很久没有生火而冰冷的炉灶,墙上还挂着用来锅炒杀青的铁锅。

  图为:③李文武的岳母背着竹筐采茶,这是当地采茶女的“标配”,但有些“采茶男”不愿背竹筐,宁愿背个不起眼的布袋。均本报记者叶松亭摄

  云南双江是优质普洱茶生产基地。5年前,“疯狂的茶叶”让当地茶农尝到了甜头;如今,茶价持续低迷,农户心中的天平渐渐开始倾斜——采茶,还是种烟?

  赶在“秋茶”采摘结束前,记者来到了因澜沧江和小黑江交汇而得名的云南双江县。这里是中国勐库大叶茶的原生地,拥有全球已知面积最广、海拔最高、密度最大的古茶树群落,是云南优质普洱茶生产基地。然而,记者在走访当地一些村寨时发现,近年来,由于普洱茶市场秩序较混乱、收茶价格“大起大落”等原因,部分茶农对采茶的热情正在消退,“重心”逐步转移至其他更赚钱的农业种植项目。

  接近中午时分,因为有城里医生来义诊,云南双江县忙糯乡滚岗村小学里挤满了人。从附近巴哈村赶来看热闹的茶农李文武,蹲在校门口高高隆起的土坡上,被人群夹在当中。突然,岳母打来电话,让他回自家茶地看看。

  穿着拖鞋,李文武轻松地走在山间一条由大牲口和人踩踏出来的土路上,不时从路边丛生的植物上扯下一小段叶片放进嘴里咀嚼,倾斜的上坡路和路上的青苔对他完全没有障碍,“10岁开始帮家里采茶,这段路走了20年,早就熟了。”

  土路的尽头是一个面朝东北的山坳,海拔大约1500米,李文武家的4亩茶地就在这里。茶地里呈环形遍植着大半人高的茶树,多半是大叶茶,也有小叶茶,茶树间套种着玉米,散养着鸡、鹅、牛,还竖着一个面如夜叉的稻草人,裹了件橘红色的醒目外套。

  指着身边一株大叶茶,李文武说,这些茶树是他父亲种下的,距今已有二三十年了,虽然比不上树龄过百年的“大茶树”,但出产的茶叶质和量都还不错,“采茶的时候,这些颜色深、摸起来硬的老叶子没用,只有颜色淡、摸起来软的嫩叶可以采,最好的还是树顶的嫩芽。”

  不少茶树上都有可以采摘的嫩叶和嫩芽,李文武却悠哉地站在一边,“家里一共4个劳动力,今年种了7亩烟草,顾不上茶地了,偶尔过来看看,也不高兴采,反正(茶叶)不赚钱。”

  “没啥成本”的行当

  李文武的家在茶地中央,用砖石砌的两层小楼,一楼是牛栏,二楼是给人休息和锅炒杀青的地方。坐在因久未生火而黝黑冰冷的炉灶旁,李文武“呼噜噜”抽着水烟,又摸出一瓶自酿烧酒,和记者边喝边聊起了“采茶经”。

  根据采茶时间的不同,当地的茶一年通常可以采3次,分别是农历3月左右的春茶(“头轮茶”),春夏之交的夏茶和夏秋之交的秋茶。一般来说,春茶量多,价格也高,占茶叶总收入的一半以上;夏茶的量不少,但价格要比春茶低一截;至于味道虽香但不耐泡的秋茶,由于量、价均低,茶农们一般懒得拿去卖,而是留着自己喝。

  为了证明自己的茶好,李文武从柜子里翻出一只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形似短小枯枝、墨绿与灰白相间的茶叶。说实话,卖相不佳,但隔着塑料袋散发出的阵阵茶香又挺“勾人”,“这就是我们自己喝的秋茶”。

  记者抓一小把茶叶泡上一杯,抿一口淡黄绿色的茶汤,香气在鼻腔中来回打转,舌根处的回甘慢慢取代口中的微涩。

  李文武今年50岁出头的岳父听说自家茶地里来了客人,特意赶了回来。他不喝茶,爽快灌下几口烧酒后,他对记者聊起了当地山区采茶“男女有别”的故事。

  采茶,起初是女人的“专利”,因为女茶农心细手快。后来茶地越来越多,男茶农也渐渐加入了采茶队伍,但至今主力仍是“娘子军”。女人采茶时要背个竹筐,摘下来的茶叶直接扔在筐里。有些男人不好意思背竹筐,觉得这是女人用的,采茶时就随身背个布袋装茶叶。

  李文武的岳父说,自己老伴就是个采茶快手:“从早上10点到下午5点,刨掉中间吃饭的时间,平均一天能采20斤。”

  刚从茶树上采下的嫩叶和嫩芽,茶农们统称为“新叶”。新叶可以不经过加工直接卖给茶厂,价格一般比较低。为了增加“附加值”,茶农们大多会粗加工一番。

  粗加工分三步:首先是杀青,理论上大叶茶杀青包括锅炒、滚筒、蒸汽、热风等手法,但寻常山里茶农用的都是锅炒杀青,即将新叶放在铁锅里炒,去除青草味,增加柔软度。杀青过后,将茶叶放在扁平的竹筐中用手来回揉,使茶叶变成条状,专业术语管这叫“揉捻”。最后一步比较简单,将已成条状的茶叶平铺在太阳下晒干即可。

  经过粗加工后,新叶变成了墨绿带白的“晒青毛茶”,这时再卖给茶厂,价格可以涨一倍多。大叶种晒青毛茶可以制成“生茶”,同时也是普洱茶的原料,在茶厂经过自然发酵或人工渥堆等工序后,便可“捂熟”成普洱。

  在李文武看来,种茶属于“没啥成本”的行当,只要把茶树幼苗种下,等上3年,茶叶自然会一茬茬长出来,平时除了除草,没有太多麻烦,等着到时间采摘就是。茶地里散养的家禽家畜为茶树提供了农家肥料,而农药一般不用。“怕花钱,也怕茶厂不收,茶叶砸手里。”李文武说,“好在,平时这里的茶树病虫害不多。”

  茶价曾经“疯狂”

  茶虽好喝,但了解后发现,最近几年当地茶厂和茶贩收茶的价钱,却实在让茶农提不起精神。

  “今年的春茶,新叶每斤五六元,粗加工的茶叶每斤10元多一点。从2008年到现在,差不多都是这个价钱。”卖春茶,李文武4亩茶地只赚了2000多元,“感觉价格太低,夏、秋两季都不高兴采,干脆就这么放着,省点人工。”

  之所以觉得这个价钱低,是因为李文武以及当地很多茶农,都心心念念那个“疯狂”的2007年。

  家里有茶地,同样熟悉茶叶行情的巴哈村小学校长申显荣回忆说,2007年当地收茶的价格是新叶每斤超过10元,大叶种晒青毛茶每斤40元开外,是现在的近4倍。

  “以往,每到收春茶的时候,农贸市场里三分之一的人都是来收茶的。”申显荣说,在市场里收茶的有当地茶厂代表,还有很多“和外面有联系”的小贩,为了赚取中间差价,小贩们常常“街头买、街尾卖”。

  然而,2007年,在当地茶农疑惑的眼神中,茶厂代表和小贩们纷纷舍弃农贸市场“据点”,主动出击,前往各片茶地“蹲守”,抢购茶农刚刚摘下的新叶。如果茶农打算对新叶进行粗加工,收茶人甚至愿意免费帮忙,只求不要把茶叶卖给别人。

  “那一年,收茶的人忙着杀青、揉捻,种茶的人站在旁边抽着水烟笑眯眯地看着,只要是大叶茶,不论好坏都有人抢,现在想想真的太幸福了。”申显荣开玩笑说。

  他记得,当年的春茶价格开始一路走高,等到夏茶,价格已经“高得有点离谱”,虽然到秋茶时价格已经出现明显下降,但那一年,当地几乎所有的茶农都赚了不少钱。“忙糯乡规模还小些,勐库镇那边茶农种植规模大,2007年卖完茶之后,路上价值20多万元的皮卡一下子多了。还有些茶农,明明不会骑摩托车,也要买一辆在家摆着装门面……”

  这股突然降临的幸福持续了半年,2007年秋,茶价开始跳水,从2008年春茶开始,茶价持续低迷。

  “最近这几年,价格缩回去了,收茶的人也重新回农贸市场等了。除非有‘大茶树’,否则不会有人上门收茶。”

  申显荣说,当地茶农对茶叶的热情和茶叶的价格挂钩。2007年,家家户户把茶树当宝贝伺候,如今因为卖不出高价,对茶树明显不如以前上心。

  “赚不到钱,但(茶地)也没什么投入,就这么放着吧,万一以后哪天茶价又起来了呢?”李文武对记者说了句大实话。

  申显荣则表达了他的担心,“我们打听过,2007年是有人炒作,现在价格低是因为没人‘炒’。如果茶叶价格总这么忽高忽低,对茶农来说风险太大,大家宁愿改种更‘保险’的农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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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茶不如种烟

  茶价“不给力”,当地茶农只得另谋出路。近几年,政策的引导加上身边实例的刺激,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了另一种脱贫经济作物:烟草。

  2011年初,李文武把家里的7亩水稻田改成了烟草田:“村里像我这样的还有很多,大部分改的都是水稻田,玉米田也改了一部分。”

  别看烟叶这种一年生草本植物种植周期短——5月初种,8月底就可以收了烟叶送去烤,烤好就能拿去收烟站卖——可种植过程却特别繁琐,每天都要去地里干活,“简直就像照顾家里老人、孩子一样!”

  在人来人往的忙糯乡收烟站,记者遇到了正等着交售烟叶的当地烟农张庭光。在村里,文化程度相对较高,又在外闯荡过的张庭光被选为烟叶种植“辅导员”,负责向其他烟农提供技术服务。他向记者介绍说,烟草属于比较“多灾多难”的植物,常见的病虫害包括烟草花叶病、野火病、烟蚜等,“会种的人,一个周期要打三五次农药。遇到不会种的,再赶上五六月份发病高峰期,可能每周都要打药”。此外,为了防止作物“顶端优势”影响烟叶生长,还要对每一株烟草“封顶打杈”——手工摘除烟草顶部的花和旁枝,再逐一抹上烟草抑芽剂,确保烟草“光长叶,不长芽”。

  和好侍弄的茶树相比,种烟草堪称“折磨”,好在经济方面的收益安慰了劳累的烟农。

  忙糯乡收烟站的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写着今年不同等级烟叶的收购价,其中价格最高的“上等烟”C1F(中桔一)每公斤卖31.2元,价格最低的“上等烟”X1F(下桔一)每公斤也卖22元。

  “最近几年,虽然感觉烟草公司收烟的标准越来越严,但收烟的价格每年都小幅上涨,卖烟的钱还是稳定的。”张庭光说,他家一共5亩烟田,去年卖了2万多元,今年估计能接近3万元。

  与张庭光相比,去年才“试水”的李文武因为缺乏经验,种植效果要逊色些,但去年平均每亩烟叶也卖了3000元。据他说,烟草公司为了鼓励种植,为农户提供了一系列扶持措施,“新手”们也不十分担心会“失手”。

  譬如,农户种植烟草过程中不要投入成本,烟苗、农药等全由烟草公司提供,农户只要出劳动力,成本最后从卖烟叶的钱里扣。此外,烟草公司还提供一份“千元保障”,如果农户一亩烟草没有卖到1000元,缺口部分由烟草公司补贴……

  “对常年留在大山里的农民来说,现在种烟草最赚钱,只比外出打工少一点。在很多村里,能出去(打工)的都出去了,出不去又有力气的都种烟了。”申显荣感慨。

  一边是看不清未来的茶叶,一边是赚钱来得更快的烟草,在农户心中,天平已渐渐开始倾斜。李文武的回答也许有一定代表性,“我种茶也种烟,但现在比较重视烟。”

  如何重燃茶农热情?

  记者在走访中发现,至少在双江县部分村寨中,“重烟轻茶”思想是存在的,但由于不少茶农心里都期盼着2007年的那一幕重演,因此,尚未听说有类似“茶地改烟田”这样“烟进茶退”的举动发生。

  尽管只是“轻重有别”,但仍与当地政府“阶梯式农业经济”的发展思路有分歧。

  忙糯乡乡长王琪告诉记者,忙糯乡海拔最高处为2728米,最低处只有670米。根据不同海拔的气候特点,乡政府确定了“高海拔地区种泡核桃,中海拔地区种烤烟和茶叶,低海拔地区种甘蔗、咖啡等作物”的发展思路。其中,同处中海拔地区的烤烟和茶叶,是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一对“翅膀”,需要同时发力。以具体种植面积为例,忙糯乡目前共有茶地7500亩、烟田7600亩,面积几乎持平。

  在由双江县“茶办”提供的《双江自治县茶叶产业发展“十二五”及2020年远景目标发展规划》中,明确将茶叶产业定义为“促进农民增收和带动全县经济社会又好又快发展的支柱产业和强势绿色生态产业”。双江县眼下给茶叶产业发展定出的目标是,到2015年争取实现涉茶人平均茶业收入650元以上,比2009年全县茶农人均茶叶收入的326.7元增加一倍。然而,要实现这个目标并不容易,规划文本中坦言,“面对当前普洱茶市场波动情况较大的现状,我县茶叶产业发展还存在许多突出问题”,主要包括基地规模小,原料产量和质量不高;企业规模小,营销、创新、参与市场竞争能力弱;茶园建设扶持资金得不到解决,现有茶园缺乏资金再投入,茶农收入较低等。

  于是,问题变成:面对现状,如何重新激起茶农热情,以及如何调整当地茶叶经济的发展模式?

  背景资料:“疯狂”的普洱茶

  2003年,随着“越陈越香”的观念盛行,普洱茶概念不断遭到炒作,一度被视作能不断升值的产品。而受高利润的诱惑,大量行业外资金涌入普洱茶市场,许多人也选择进入这一行业,云南普洱茶的市场容量和产值剧增,成品茶产量飙升。

  2005年,云南普洱茶产量达5.2吨,占全省茶叶总产量的45%;2006年,产量达8万吨,比上年增长54%。茶价也随之非理性飙升,2007年上半年,普洱茶每千克出厂价达200元左右,同时,昆明掀起了开办茶市的热潮,当年共有大大小小17家专业普洱茶市场。当时社会上流行一句话:“存钱不如存普洱,开店就开茶叶店”。

  然而,随着恶意炒作到达巅峰,2007年6月,普洱茶价格开始狂跌,导致库存积压严重,从业人员损失惨重,普洱茶就此被“打回原形”,行业进入休眠“寒冬”。此后,云南普洱茶开始了艰难的转型。
来源:文汇报
图文:叶松亭

责编: isund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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