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的茶语人生

  秋季的气候似乎总是这么怡人,即便是在北京这个很干燥的城市。午后的阳光均匀地撒在窗台前的那片空地上,耀眼而不失温和。妻特意撩开了那帘深色的窗布,角落里那棵盆景竹贪婪地吸收着阳光带来的慰藉,难得的自然之光仿佛也在努力驱走房间里的都市气息。

  妻还在忙着,我是难得的惬意。从橱窗中拿出我那久未曾打开的茶具,摆在了*窗的那个茶几上。茶具是我托朋友从景德镇购来的,不昂贵,却十分精致。妻说那是我的宝,容不得别人碰,包括儿子和她。这一次我却反了常态,唤来儿子和依旧忙着的妻。

  我让儿子沏茶,儿子不假思索地转身去取桌上那个精致盒子里的西湖龙井,在他看来也许只有这样的名茶才能匹配我对这套茶具的珍视。然而我喝止了他,指了指茶几上并不起眼的茶盒,那是阿爸邮过来的毛尖。儿子不解,那盒子里装的只是普通的居家茶叶而已。我笑了笑,说泡吧,那是极品。妻笑着不语,大约地也懂了我的用意。

  儿子打开茶盒,看着那些并不精致的叶子,撇了撇嘴,嘟哝着说,这也算极品?

  我继续笑着说,叶的好坏并不代表茶的品质,真正的极品茶在于它所凝聚的精神。

  尽管儿子很疑惑,但他还是遵从了我的意思,举止中透露着好奇。

  我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听了以后你就会明白。

  在与妻谈恋爱那会儿,我曾与妻讲过这个故事。后来在结婚那天,我问妻为何会答应嫁我。妻说,我是嫁给你的茶话人生。

  故事是由阿爸的阿爸讲给阿爸听,后来阿爸再讲给我。阿爸跟阿妈住在农村,很偏远的山区。童年留给我最深的印象,便是随着阿妈去老远的地里摘得新鲜的绿茶,然后看着她在家里那口不大的灶上炒。茶叶很便宜,卖不了好价钱,但是却是家里不可或缺的经济来源。阿爸酷爱喝茶,特别是阿妈炒的毛尖。毛尖算是这些便宜茶里面唯一的贵族,不多。阿妈知道阿爸的喜好,每次炒完茶后都会为阿爸偷偷地留上一把上好毛尖。因为她知道,要让阿爸自己拿,他死都不会。一把毛尖的价值能抵得上一堆普通叶子,能卖好些个钱,娃又可以买好几支铅笔。

  后来我问阿爸为什么这么喜欢喝毛尖,阿爸给我讲了这个故事。阿爸的阿爸生活在封建时代,那时村子里也是家家户户种茶,但是他们自己却从来没有茶喝。每年的收成他们都要如数上缴给地主,换来的收入才能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茶对于他们来说,算得上奢侈品。闻着诱人的茶香,喝上一口真正的茶水成为了那一代人最美丽的梦。一天,阿爸的阿爸去地主家交茶的时候,看着桌上那冒着香气的茶水,忍不住偷喝了。这杯毛尖泡的茶水,算是他一辈子最大的享受。

  可是后来事情还是被地主知道了,他却一口咬定是村头的大宝所为。因为那天大宝是在阿爸的阿爸之后去交的茶,时间正好很凑巧。地主要扣掉大宝一个月的佣金。这笔绵薄的收入,对农民来说是一个月的口粮。大宝自是不会承认,却又无奈于地主家的霸道,而阿爸的阿爸也没能忠于良心去“自首”。那年,大宝家的太婆就因为没有口粮被活活饿死了。阿爸的阿爸临死前对阿爸讲,他一辈子为人正派,那件事却成了心中最大污点。他最大的希望就是阿爸将来能喝上毛尖,并因此铭记做人的道理,那就是正直。

  后来阿爸就喜欢上了毛尖,特别是阿妈炒的毛尖。这块土地是阿爸的阿爸曾经站过的,这里有他的精神。

  儿子听后,再没多说。拿起茶具里的杯子,品了一口。看那满足的表情,我想他大概已品出了其中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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