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滨茶馆系列:岁月春深去,人生度秋凉

周滨茶馆系列:岁月春深去,人生度秋凉
  文/周滨
  图/网络图片

  “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这是一首流传在安徽大地上的俗谚,形象地说明了千百年来徽人的生存状况:在安徽尤其是皖南地区,自古以来便因地窄人稠、缺乏耕地,民众只能向外部世界寻求生机。而早在东晋时代,徽人就已远赴异乡,搏击商场了,所以徽商与晋商、闽商一起,并称为中国最早的三大商帮,涌现出了许多叱宅风云的人物。最盛时,徽州商帮的势力极大,所经营的行业包罗万象,其中以盐、茶、木、典四业为最主要的行业,而茶叶贸易在明清时因为销量激升,成为了徽商经营的“巨业”。

  徽州茶商的活动范围曾经非常大。据史料记载,清乾隆年间,徽人在北京开设的茶行为7家,茶商字号有166家,小茶店则达数千家;在汉口、九江、苏州、上海等长江流域的城市中,几乎到处都有徽州茶商的身影;而浙江乌青镇的茶叶店更几乎全是徽商开设。当时的徽商经营茶叶,有茶号、茶行、茶庄、茶栈等多种类型,“茶号”就是现在的茶叶精制厂,经营手段是从农民手中收购毛茶,进行精制后运销;“茶行”类似牙行,是为茶号提供中间商服务的行商,是茶业界的“掮客“;“茶庄”为茶叶零售商店,以经营内销茶为主,后期亦少量出售外销茶;“茶栈”一般设在外销口岸,如上海、广州等地,主要是向茶号贷放茶银,介绍茶号出卖茶叶,从中收取手续费。

  最初时,徽商经销的茶叶主要是安徽省内的各种名优茶,如休宁的松萝茶、祁门的红茶、黄山的太平猴魁,歙县的漕溪茶和顶谷大方等,后来开始将触角伸向全国的茶叶。吃苦耐劳的徽商,外交活动能力极强,不仅精于买卖之道,更通晓人情世故,固守公平和诚信,所以生意越做越大。徽商有个很形象的外号叫“徽骆驼”,意指他们的勤勉与刻苦,那些“十三四岁,往外一丢”的徽州少年,被“丢”在北京、上海、杭州、苏州等城市后,大多习文从商,等学徒期一满,就自行开办实业,他们中大多数人,最后都成了茶商。茶号是季节性买卖,但是徽州的茶商可不会闲着,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兼营其它行业,或开钱庄、布店、南货店,或为木材、粮油等业的行商。一些中小规模的茶商,在茶季来临时,会将资金全部投入茶叶中,等到茶叶脱手,就在沪、杭等大城市采购各类商品回安徽贩卖,所以徽州茶商的经营,可以说相当灵活。

  当徽商渐渐成为当时中国社会的中流砥柱时,这个群体已几乎“富可敌国”:清乾隆时,仅徽州盐商的总资本就可抵得上全国一年财政的总收入,在扬州一地,从事盐业的徽商资本就有近5000万两白银,而清朝最鼎盛时的国库存银不过7000万两;到了乾隆末年,中国的对外贸易有巨额顺差,关税盈余是每年85万两白银,而出口商品中由徽商垄断经营的茶叶位居第一。至此,徽州商帮已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无论从业人数还是运营资本,都居全国各商人集团的首位。在晚清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徽商的胆识、勇气和眼界,都让当时的中国朝野上下,为之深深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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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众多的徽商之中,有一个人的名字,长期占据了中国近代史的一席独特之地,他,就是人称“红顶商人”的胡雪岩。胡雪岩本名胡光墉,1823年,他出生在安徽绩溪县十都湖里村,是家中的长子,他和他的三个弟弟月乔、秋槎、鹤年,幼年时受的所有教育都来自念过些书的乡绅父亲。在几个儿子当中,父亲对胡雪岩的寄望最大,但在他12岁那年就撒手人寰,留给他一个衰败的家。天资聪颖的胡雪岩,牢记父亲要自己振兴家业的嘱托,小小年纪就见识过人,因此才从一个在杭州钱庄里跑堂的业务员,一直成长为“国家买办”。成功后的胡雪岩,开设了众多钱庄、当铺和药铺,经营中药、丝绸和茶叶生意,一度操纵江浙商业,个人资产最高时突破3000万两白银。

  因为和王有龄、左宗棠等大臣过从甚密,胡雪岩在政治上也有突出表现——他成为晚清第一的红顶商人,获赐黄马褂及一品顶戴花翎,连巡抚到胡家都得下轿,这在中国历史上可说极其罕有。可聪明一生的胡雪岩,发迹自官场,最终也败落于此,由于他不谙官理、刚愎自用、不懂变通成为了左宗棠与李鸿章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失去了政治上的依靠,导致其经营的公济典当、茶叶商号、生丝厂铺、胡庆余堂等纷纷宣告破产,短短三年间,胡雪岩用三十多年积聚起来的巨额财富,化为了泡影。

  晚年郁郁而终的胡雪岩,在回顾自己的一生时,想到的是青年时代,在杭州茶馆里与王有龄的相识,想到父亲对他“读书做生意可以,但是不能为官”的家训,他在黄昏中,咽下了自己杯中的最后一口茶水,溘然长逝。胡雪岩的一生,如一部厚重的茶书,到今天都给人带来启示。这个集荣辱成败于一身的企业家,是非功过且不提,他的身上,闪现的是传统儒家文化的光环,代表了中国平民阶层的极大智慧。

  徽州江氏茶商,又是别样的故事,这个家族经商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明代中后期。江氏茶商的发祥地,在距老徽州府城(今歙县县城)15公里的古镇薛坑口,那里有个秀丽的山村叫芳坑,是江氏宗祠的所在地。清道光年间,江氏的当家人江有科和其子江文缵联手,开设了江祥泰茶号,他们就地采购茶叶,经加工制作后运往广州,转销外洋。由于当时的运输条件不理想,江氏的运销路线十分波折,一路下来不仅运费多,而且用时也很长,常常运一回茶需要花两个月的时间。所幸贩茶的利润非常丰厚,据资料推算,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江有科父子运销茶叶共308担,出售总值有10000余银元,除去8000多银元的成本,净盈利1500银元,利润率达17.5%。这样十几年下来,江氏积累起了家财万贯。

  咸丰年间时,江氏因为太平军起义,导致其贩茶入粤之途被阻,生意大受影响。江有科无奈回到老家,却因受此打击在当年年底即病故。此后,江文缵把目标改往上海市场,但因为外商压价收茶,使他无利可图。同治元年(1862年),江文缵冒险押运茶叶外销,不幸途中发病,客死异乡,去世时年仅42岁。所以到了江文缵的独子江耀华这一代,江氏不仅茶叶生意被迫停顿,而且不得不靠变卖田园、抵押家产度日了。所幸的是,尽管少年的江耀华经历了家道中落的变故,但他冰雪聪明,而且因自幼受到潜移默化的商界教育,有难得的商业头脑。他从给人当佣工开始,重新白手起家,一点一滴又树立起了自己的商业王国。

  曾经时,江耀华的茶号职工多达千余人,不仅有管号、茶司、司账、庄称、看拣、管锅、毛称架、打印、研靛、保夫、押帮、打杂、司厨等长期雇员,而且有抖筛、撼簸、拣茶、焙茶、风煽等大批临时工,从事收购、加工与运销一条龙业务。江耀华的茶号收购网点遍布安徽各地,各年视情况收购数量不同,多则20余万斤,少亦不下数万斤。与胡雪岩不同的是,江耀华精通茶叶的方方面面,曾撰写《做茶节略》一册,专论茶叶加工的技术与管理问题。由于他本身是茶叶行家,又善与朝中的李鸿章、洪钧、王文韶等达官贵人交往,所以江氏的茶叶营运,几乎处处都有方便之门,利润率高达35%,成为徽州茶商中的巨贾。

  可惜的是,江氏茶号的经营,在民国初年陷入每况愈下的境地,而在民国十年(1921年)冬,江家又因为一场大火,使芳溪草堂的精华部分化为灰烬,显赫一时的芳坑江氏从此一蹶不振。而年逾七旬的江耀华,最终在民国十四年(1925年)走到了人生的终点,他一生辛勤劳作、从未稍歇,但是时代已经不再给他机会,他对茶的深情、期盼以及满腔抱负,都化作了芳坑村岁月深处,一缕淡淡惆怅的茶烟。

  纵观中国近代史,其实有影响力的徽州茶商,远不止胡雪岩和芳坑江氏。屈指历数,大江南北有诸多的茶叶老字号,都是徽商所设:上海方面,程裕新茶号的创始人是程有相,汪裕泰茶庄的创始人是汪锡纯,他们都来自绩溪;而在北京,最著名的两家老字号吴裕泰和张一元,其创办者分别是歙县人吴锡卿和张文卿……这些充满智慧又能屈能伸的茶商,为安徽茶扬名世界作出了极大贡献,也为近代中国留下了一抹生机勃勃的亮色。他们的故事,至今仍被传扬,他们的思想,在一代又一代徽人的心中,延续并深化,成为安徽发展的地域精神。当时光越来越被时尚化的生活方式所占领时,我们回身却依旧可以看到历史的最深处,那些民族沉浮的时刻,因此有多少感慨,都化作风中一句:“古来茶人事,兴亡万朝春。”

  (周滨,中国茶业新复兴计划项目组成员,《茶周刊》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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