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马桶与人类文明进程

  ——读《绿色黄金》和《马桶的历史》

  近期读完了艾瑞斯·麦克法兰(IrisMacFarlane)与艾伦·麦克法兰(AlanMacFarlane)合著的《绿色黄金》(GreenGold:TheEmpireofTea)和霍丁·卡特(W.HoddingCarter)的《马桶的历史:管子工如何拯救文明》(Flushed—HowthePlumberSavedCivilization),虽然从内容上来看两本书好像没有太大关系,但他们共同涉及到的一个问题却引起了我的兴趣:人们如何应对他们自身的排泄物带来的威胁,以及如何更好地为人类的进一步发展提供支持和保障的问题。因为,人类的文明的进程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不断同自我斗争并超越自我的过程。

  《绿色黄金》一书从人类饮食发展的角度,尤其是饮用水的来源及其净化角度来分析了人类排泄物的危害。麦克法兰指出,人们曾经纯粹只喝水,有些地方至今仍是如此。只是在1万年前,处于打猎和采集时期的人们因水传染而获得疾病的危险不是很高,因为此时的人口是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在散播和流动着的,而且人们一边移动,一边抛弃他们的排泄物以及其他潜在的废弃物。所以,此时的人们饮用水的来源大部分仍保持在未受污染的状态,有毒细菌的演化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抑制。

  不过,随着人类的逐步定居,尤其是人口密集的城镇逐步出现,很多疾病也随着人口密集度的增高而出现,如疟疾、流行性感冒、肺结核病等。尤其是随着人群的聚集和人类排泄物的逐步增多,原本清洁无污染的饮用水源也被粪便等充满大肠杆菌的排泄物污染了。加上刚才已提及的人们早期大多是直接喝由附近沟渠或者水井中直接打上来的生水,很少有将水煮沸饮用的习惯,其中往往存留有大肠杆菌等多种细菌和病毒,于是由饮用水传播的疾病开始散播。尤其是在大型的文明社会中,因人类自身的排泄物而传播疾病的危险开始逐步扩大。

  当然,除了人类本身的聚集和排泄物的增多之外,细菌、微生物和病毒也在持续不断地演化着。它们中虽然有许多是人类正常生理代谢所必需的,但也有很多会导致疾病和死亡,数不清的微生物从它们的原生宿主转而侵袭人类。结果,当人口数量增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确切点说是人口及人们的排泄物密集度到达一定程度的时候,疾病也会随之上升。而这些疾病不仅会导致人口数量增长的停止,也会阻碍乡村人口向城市的移动,以至于早期大的城市始终无法形成,人类文明的进程也因此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所以早在18世纪,人口理论学家汤姆斯·马尔萨斯(ThomasMalthus)就指出,人口死亡率上升到某一点后,经济增长就会停止。

  14世纪至17世纪欧洲的发展史早已证明了这一点。14世纪的黑死病过后,大多数欧洲国家的人口数量都开始在15世纪末逐步恢复增长,城市再度扩张,尤其是在文艺复兴时代和科学革命早期,社会生活的各方面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但17世纪时,欧洲许多地区都发生了危机:死亡率上升、经济停滞、疾病蔓延和扩散,令人口和经济增长都几乎完全停止。与此同时,在伊斯兰文明发展的地区,日益增长的城市和人口密度逐渐上升的乡间野同样遭受着疾病的威胁,尤其是黑死病。

  此情形的出现恐怕正与当年人们对排泄物的处理方式所引发的水源和食物的污染以及城市环境的恶化相关。卡特在《马桶的历史》第五章“肮脏”中用极其生动形象的语言为我们描绘了此时期欧洲城市的排泄物处理方式及其引发的环境问题。

  根据卡特的描绘,中世纪中期欧洲所有比较现代化的城堡和家庭中都有一间名为“衣柜”的小房间,里面设有一个石头或者木头马桶,马桶中间还有一个洞。“衣柜”里面的“内容”通常直接掉到下面的道路或者护城河中。所以,在卡特看来,“护城河是一个环形的粪坑,事实上,它是某种最早形式的细菌战,护城河里充斥着大肠杆菌、霍乱和其他类似的‘宝贝儿’。如果在攻城时,你掉进护城河里的话,那你很可能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攻打别人了。”在亨利八世(1491-1547)及其以后,上述的“衣柜”极为风行。亨利的侍臣们使用的汉普顿皇室的厕所也与此类似,只不过他们的“衣柜”是泰晤士河旁边的一个宫殿的角落里,在两个单独的房间里设置两排橡树马桶,马桶上每隔2英尺就挖一个洞。排泄物就顺着砖或石头的斜槽滑入下面的一个砖粪池里,小便则直接流到河里。

  没有“衣柜”的人家则排泄物都积攒在便壶中,一天结束之后房屋主人或房客通常在夜间将便壶倒在窗外解决问题。虽然同情外面行人的法国人每次倾倒便壶都会大喊一声:“当心,水!”即使行人能避开这些“水”,下面的街道和路面则难以幸免,时间久了之后,街道也变成了一个大粪坑。1539年时,情况更加糟糕,法国国王弗兰西斯一世不得不颁布法令“让所有现在住在法国和将来会到法国的人都知道,我们对美好的巴黎和它的环境遭到的可怕的糟蹋干道不悦和担忧,很多地方已经被糟蹋到如此地步——只有乘坐马车或骑马才能通过,否则,你简直寸步难行,到处是可怕的肮脏和极度的不便。”1771年出版的《汉弗莱·克林科的探险记》也为我们展现了此时期英格兰的情形:“每一天,家里所有便壶里的污秽物都倒进这个桶里,晚上十点,桶里的东西都从一扇对着大街或者弄堂的后窗倒出去,仆人会对过往行人大喊一声‘当心,水’,意思是上帝保佑你。在爱丁堡,每家每户每天晚上这个时候都做着同样的事。所以,玛丽·琼斯,你可以想象这么多粪坑会散发出什么样的味道,但他们说这是有利于健康的。确实是的,我相信。”

  后来因为城市的扩大,伦敦、巴黎等城市的河流与溪流都被掩盖了起来,但随着铸铁水管和抽水马桶等事物的出现,最初经过掩盖的水道也变成了“流动的化粪池”。不仅房屋周围的化粪池会溢出来流入水道中,人们也发现直接把粪便倒进掩盖住的水道内相当地方便。最为致命的是,这些伦敦的水道,或者说“下水道”的水又将直接流进泰晤士河中。而这条河正是整个伦敦市民饮用水的主要来源。结果很不幸,有一段时间英格兰婴儿的死亡率曾一度上升到50%,他们中的一部分很有可能受害于他们父母的粪便,“因为通常的情况是,泰晤士河里提供饮用水的水源与一个污水排放点只有一墙之隔”,“污秽物还是在那里,散发着恶臭,其实,大多数人并不了解,疾病在威胁着整座城市。”

  虽然卡特等人描述的是欧洲对人类排泄物处理的情况,但我们不难据此推想出中世纪时其他地区的城镇中到处充斥着人类排泄物的可怕场景,以及大雨过后满街排泄物随着污水横流的场面。更令人发呕的是,在没有“自来水”的年代里,人们还不得不从大雨过后很有可能残留有人体排泄物的河流或水井中取水,同时也将各种有益和有害的细菌、病毒带回了自己家中,进而产生了霍乱、痢疾、流感等疾病。

  然而,或许是我们由此发挥的太过了,麦克法兰已经指出,位于东方的中国和日本并不仅没有因为人类排泄物的充斥和污染而面临太大的难题。相反,至迟在7世纪,中国人口大量激增之际,经济、文化、政治等方面都在蓬勃发展,以至于8世纪的前50年内中国的人口便迅速由4100万增加到了5300万。公元960年宋朝定都汴梁后,这座国都的人口就超过了150万人,几乎是现在开封市区的人口2倍!仅有英国一个郡大小的日本也养育了2000万人,而且这些人还群居在地势平坦、生产力较高的河谷平原之中。但中国和日本的疾病,至少是肠胃疾病并没有因为人口的密集和排泄物污染水源而增加,相反却有很多证据表明当时中国和日本的婴儿死于因水源污染而造成的疾病的概率非常低,尤其是痢疾。

  麦克法兰指出了中国和日本产生这一奇怪现象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茶饮很普及,但城市里的居民以来水井和沟渠,水势必会被污染,然而日本的大人和小孩都不喝未煮过的冷水,婴儿和母乳,母亲因为喝茶,所以母乳含有很高的杀菌成分,大人和小孩断奶后就改喝茶,茶用煮沸过的水冲煮。”或许正是茶叶的作用,日本不仅没有痢疾等疾病的发生和传播,伤寒和副伤寒也很少出现,而且还至少躲过了1817、1831、1850和19世纪晚期的四次霍乱大流行。艾德温·阿诺德爵士(SirEdwinArnold)对此评论道:“我会说,日本之所以能幸免于这场霍乱流行,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日本人绵延不绝的饮茶习俗,当他们口渴时就喝茶,把水煮沸后再饮用使得他们比邻居都要健康。”

  确实,茶同咖啡和烟草一样,曾被作为药物来使用并起到一定的消毒作用。这一点汤姆斯·索尔特(ThomasShort)在其1730年的《茶专论》(DissertationUponTea)中就已经提到,当茶加入到血液中后,会将血浆分离出来,还可以帮助保存肉类不至于变质。除此以外,茶叶还可以治疗“头部的疾病”、“血液浓度高”、眼疾、溃疡、痛风、结石、肠道阻塞和其他病症。这同我们今天说的茶叶可以提神醒脑、消脂去油腻、明目、杀菌消毒、利尿解毒等功效是完全一致的。

  其实,即使水中不添加茶叶,没有氨基酸、茶多酚、嘌呤碱、维生素C、茶色素、茶皂素、寡糖等物质的药理作用,单是由“煮茶”或“泡茶”而生的把水煮沸后再饮用的举措和习惯,已经可以除去受到污染的水源中很多对人体有害的细菌和病毒了,起到一定程度的“净化”作用,这已足以令不少人宽慰很多了。如果中世纪的欧洲能够广泛采用此种方式来处理饮用的水,恐怕将会避免若干次的黑死病、霍乱、痢疾等传染病。而这一将水煮开之后再饮用的习俗的出现,恐怕还与唐代以来,尤其是陆羽之后,开始在中国流行并传播到世界各地的“煮茶”和“泡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中世纪已经距离我们很遥远了,几百年来,随着技术的进步和人类组织能力的发展,污水排放和处理系统的日益完善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一切。所以,今天的卡特才可以坐在冲洗马桶上,享受着温水、暖风带来的舒适,同时还敞开着卫生间的门同孩子们讨论厨房尚未讨论完的问题。 

责编: isund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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