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与茶结缘的

  这一生,我有幸遇到了三位老师。

  

  我遇见第一位老师是在1992年,当时我18岁,在云南玉溪师专上学,学习音乐教育。我组建了学校第一只校乐队,后来还组建了全市第一只职业摇滚乐队。就在我准备用摇滚乐证明生命是多么灿烂的时候,我得了强直性脊柱炎。这个病让我明白了一个重要的道理:“疾病的痛苦,并不来源于疾病本身,而是源自身体和精神的对抗。”夏天洗冷水澡,并不难受,因为我们想要的是凉快。但若是冬天被扔到了河里,就会很痛苦,因为我们想要的是温暖,得到的却是寒冷。

  强脊炎对一个摇滚青年的摧残,或者说摇滚乐对一个强脊炎患者的摧残,是非常强烈的。摇滚是情绪的极端爆发,而强脊炎是一种僵直性的病,就好像冰水浇在了烈火上。

  那时我住在街道旁边小胡同里厕所旁的一间老房子里,那样的地方被叫做城中村,其实应该叫做村中城。旁边是吸毒贩毒一条街,去上厕所时,常常会看到某个蹲坑的隔墙里耷拉出一条肌肉严重萎缩、布满针痕的腿。

  我被认定为他们中的一份子,以至于我的父亲专门把我带回家,像我一岁时那样寸步不离地陪伴了我半个月。还有一个高中同学,过去我曾帮他出过头,后来他当上了戒毒所的所长,作为报答,我被他抓到戒毒所里做了专业鉴定,才算证明了清白。

  我用身体做了另一道证明题:每天高于1000cc的酒精加上40根以上的香烟,以及不低于8小时的轰鸣声,日夜颠倒的作息,再加上两种极端情绪——极度亢奋和极度低落的反复煎熬,其坑爹速度远远赛过了海洛因:我只用了半年,就达到了别人吸毒三年以上的效果。

  之后摇滚乐队解散,我终于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强直性脊柱炎患者。我开始到书店看各种医学方面的书,因为我听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接着我又四处寻医问药,因为我又听说“破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转,其实,噩梦方始。

  在四处学习和访医问药的几年后,有一天早上醒来,我陷入了持续的恐惧中,我突然不能动了,头剧烈地疼痛,接着内脏开始腐坏,小便全是血,大便全是脓。左眼发炎肿大,右眼持续流泪,耳朵整天啸叫,左耳是重金属solo时的超高音,右耳是低音贝斯的轰鸣,左鼻子阻塞,右鼻子流涕。口腔接连溃疡,牙龈肿大,喉咙持续红肿,肠胃极度难受,一吃完就想吐,一吐完又想吃,每晚持续头痛,痛到全身僵硬,虚脱,无力去按呼叫器,每天出两斤以上的汗水,十多天时间,体重下降了近40斤。

  我住到了医院神经内科里,做了大量的检查,除了发现我的大脑比病友们的更加肥硕光滑,看起来似乎更令人充满食欲外,并未发现太严重的问题。医生们派了隔壁精神科的大夫来对我进行会诊,问了我一些问题后,让我签上字,表明若我在住院期间跳楼自杀,他们将不负任何责任。

  我明白了为什么老人们能够预知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因为人的身体健康状态就像股市,总是起起落落,当连续很多天不反弹的时候,股灾就降临了。这件事看起来很糟糕,其实恰恰相反,事实证明我是幸运的。

  不久我就出院了,因为我决定做一次垂死挣扎。我花了两个小时,从住院部走到门诊去看了一位中医(路上还碰到一只蜗牛,陪我走了很长一段)。她居然说她能治我的病,让我回去少吃饭,多睡觉,恢复点再回来开药给我吃。我相信了她,因为她像算卦一样,把我过去的症状全部列举了出来。

  股票居然开始反弹。

  这让我又明白了一个道理,情绪和妄想对身体的摧残,比疾病严重得多。

  病,是我的第一个老师。

  我非常感恩这个老师,因为他让我体验到一个非常重要的智慧:“我们不是在痛苦中,就是在去痛苦的路上,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快乐,都是酿造痛苦的过程。”

  我开始思考:既然痛苦和死亡都是不可避免的,那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呢?显然我看过的那些书上,是没有答案的。显然我的那些朋友们也不能够告诉我答案。即使有人告诉我答案,我也不会信。

  直到有一天,我碰到了我的第二个老师。

  

  那是一个午后,我用书上学来的“上投法”,把一小撮干瘪的茶叶投到水里的时候,刚好一缕阳光从窗缝中射进来,照到杯子上,吸引了我的视线。我看到茶叶在舒展、变绿,轻轻摆动的绒毛和密密麻麻的小气泡,我嗅到水里散发出的清香,我喝了一口茶汤,感觉到身体里被注入了一股和以往完全不一样的,一种宁静的生命力,我预感到,我的第二次生命即将开始。

  前不久听到一个流行词,叫“打了鸡血”,这句话的升级版可以叫做“打了茶汤”。

  我迅速从自行车棚里翻出很久没骑的自行车,开始了访茶之旅。

  首先是书店,书店里的茶书不算多,没费多大劲,就是陈宗懋先生主编的《中国茶经》稍微厚了一点,令我明白了为什么古人要说“破万卷书”,心里很忐忑,因为那本书太贵了。虽然我很小心地翻,但最终书还是被收走了,因为一段时间后,它已经快破了。

  接着是大街,一切开着门的茶店。

  后来云南有了茶叶批发市场。于是我把自行车停在较远的地方,以掩盖我的身份,然后西装革履地进去蹭茶喝。

  后来我嫌效率不高,又买了很多盖碗回家,从茶店要很多茶样回去,对比着喝。

  再后来就一三五专门抓茶样,二四六专门喝。

  时不我待,手脚嘴配合好的话,从早到晚可以喝180多泡茶。

  喝多了茶时,会经常性呕吐,身体很虚弱,但精神很好。

  再后来很多开茶店的越来越喜欢我,我就可以直接把自行车停到他们店门口了。

  因为我几句话,就能帮他们搞定一笔生意。

  再后来我学会了上网,只上茶叶论坛,无事不聊qq,绝对不玩游戏。

  后来其中一个网站请我做了普洱茶版块的版主,这个网站叫做“三醉斋”。

  那个版块成了当时最旺的茶人圣地,人气多过第二名10倍以上,当然,这不是我的功劳。

  我却因此认识了很多海内外的茶人。

  我开始向人请教茶,先是请教各地著名茶人,后来请教专业的制茶和审评人士。再后来我就飘飘然了。

  因为我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懂茶了。他们懂的我都懂,我懂的很多他们都不懂。

  当大家还沉浸在“香”“醇”“厚”“霸气”“绵软”“柔滑”“协调性”等一系列既不能准确描述、也不能够有效交流的词汇里的时候,我已经开创出一套行之有效的鉴别方法,还写了一篇很长的文章来论述茶叶的评鉴。

  这事其实非常容易。人体只有五个感官,眼耳鼻舌身,听觉部分在茶里是不存在的,视觉部分用照片会清晰得多,所以需要表达的就仅剩下嗅觉、味觉、触觉三样。分开,在每一种“觉”上尽可能地细分,然后再用上几个尽量准确的词。譬如触觉部分,其实人除了能感觉到温度外,剩下的触觉感大概就七个:细,软,清,滑,沉,润,深。再加上程度副词,譬如“较、尚、稍、略、欠”,就可以非常清楚地描述出一泡茶汤的感官体验。

  看,我用了一百多个字就描述清楚了老茶客们很多年都说不清的事,要再详细一些,我只需要花三分钟,就可以把这些内容解释得明明白白。

  更关键的是,我能够把引发所有感受的原因描述得很有说服力,而且绘声绘色。

  后来我发现茶在身体里还有更深的触觉,当时被茶人们称为“茶气”。但那时大家对茶气的理解更多地停留在“打嗝”“放屁”“流汗”“排泄”上。

  我体验到的茶气要细致得多、清晰得多:渗透,流走,化融,疏通,弥散。

  更深入一些,我发现一切都在不断地变,这种感官以外的延续通常被称为“韵”,即如“弦外之音”“画外之境”。

  茶人们对“韵”的阐述,通常会既神秘又模糊。很容易使人想到一个词:“忽悠”。

  譬如“观音韵”“岩韵”“喉韵”。当我去问“什么是xx韵”的时候,会得到一大堆关于该茶叶的产地环境、工艺等神秘莫测、不可思议的描述,最后再加上一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而我能够把“韵”说得很清楚。其实这件事也很简单,茶从采摘到品饮,有五个变量,茶山原料不同,加工工法不同,淳化时地不同,冲泡器法不同,饮者心行不同,都会导致风格的变化,所以一泡茶里有五个韵,我把它们分别叫做:山韵,法韵,陈韵,水韵,禅韵。任何一泡茶,都是由这五韵和合而成的,一旦把五种风格区分开,就会非常容易辨别。

  云南有世界上最好的气候和水土,因此能够孕育出最好的茶树,再加上最少的人工干扰,成就了世界上最高品质的茶叶。这些茶叶生长的地方叫做:古六大茶山。其中最好的在倚邦和曼洒。

  基本上所有茶人都会到此一游。

  我当然也不例外。

  当年我初到易武乡(现在曼洒山的行政中心)时,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就跑遍了村村寨寨的家家户户,并写了一篇讽刺型游记《我的易武行》。

  那时我的逻辑是:因为水太深,所以要讽刺。

  惭愧。

  不久我开始招兵买马,租房子搭灶,建设了第一个非家庭作坊专业型手工初制所,因为我对之前所有茶农做的茶都非常不满意,一定要亲手做出最好的茶来。

  我开始研究制茶工艺,最先是用知识,但很快我就发现:尽信书不如无书,尽用书不如服毒。于是改变策略,把所有炒茶炒得好的人的方法综合起来,再优化组合,加上我犀利的感官评鉴和逻辑推理能力,很快就做出了汤软水滑、鲜醇爽口、比任何茶都要好喝的茶,得到了一帮资深茶友的追捧。

  我把茶放到了不同的地方,等待着来年的好消息。

  就像巴依老爷等待着收获金子。

  这一切看起来很好,其实很糟糕。

  摇滚乐之所以风靡,是因为剧烈的摩擦。

  摩擦除了能够产生摇滚,还能够产生傲气。

  傲气最初浮在表面上,表现为傲慢。

  我甚至会居高临下地去教育一个慕名来访的五十多岁老茶人。而对方在整个过程中一直非常的虚心与和蔼。

  傲气后来沉到了心里,变成了傲骨。

  傲骨听起来很不错,其实更糟糕,它遮蔽了心灵,让我无法安定下来。

  这远远地偏离了我的初衷,我得到了很多知识,却丢失了我最初在茶里体验到的那种,宁静的生命。

  茶变成了另一支摇滚乐。

  很快我就收获了报应,金子变成了沙子。

  一年半后,各地寄回来的茶,要么汤越来越利,要么香越来越飘,要么越来越黏糊,要么越来越沉闷。

  这件事看起来很糟糕,其实很美妙。

  我不停地喝着这些茶,越喝越舒畅。因为一切失败都是为成功积累经验,哪怕失败了一辈子,只要最后能够成功,就够了。

  对于宁静的生命而言,失败感和成就感的作用是一样的,遮蔽,所以我享受失败,害怕成功,因为失败感很快就会离开,而成就感会一直黏着我。

  我终于找到了制茶的方法。

  答案就是:反过来,做减法。

  下到谷底,怎么走都是上坡;站在南极,任何方向都通往北极。

  找到方法后,下一步就是确定最好的产地。书上有记载过去出贡茶的地方,可我并不相信皇帝们的价值观,因为电影和小说里,皇帝老儿们整日都呆在皇宫,被奸臣和太监们蒙蔽。

  于是我迅速把云南所有的茶山跑了一遍,收集了各地的茶样,进行了区分和对比。

  现有的资料显然不够细致,于是我组织了一个“团伙”,把整个古六大茶山凡是产茶的村寨都调查了一遍:统计茶园情况、海拔、经纬度、茶园形态、地质情况、产量。制作茶样,测量茶树,做了很多标本。把各个村里最老的,说话能听清楚的老人走访了一遍,并留下了调查录音。最后得到的结论是:皇帝老儿居然是对的。

  那时茶山很热,吸引了很多媒体,中央电视台教育频道有一个“百科探秘”栏目,跟着我们进山,并拍摄了上下两集纪录片《茶山探秘》。

  当时普洱茶也很热,而人才和茶叶一样抢手,于是就有一些刘备和宋江们,沿着江湖上的痕迹找到了我。

  其中,有一位过去认识的茶友,有钱,孝顺,大方,谦和。我们畅谈了很多天,一致认为:茶,可以改变人类的命运。

  我们决定,花五年时间,用最好的原料,制茶,淳化。

  那时很多人从普洱茶上捞到了很多钱,但我并不屑于这样做,因为我们必须要等待一个切实的结果。

  这五年,不问得失。他出钱,我出青春。

  他有钱,我有青春。

  他姓朱,我的伙伴们都叫他朱兄。

  我的伙伴里,还有一位极爱学习者,天真,心细,喜钻研,爱干净。

  此人在网上卖旧书,不谙茶事,我让他帮我找几本书店里买不到的旧书,几个月后,他写了一篇文章,旁征博引,吓我一跳。

  于是我说服他,加入我的“团伙”。

  此人叫杨耀辉,后来成了制茶大师,我们茶叶的总监制。

  我和我的伙伴们分别蹲在不同的山头上,就干两件事:做茶,喝茶。

  越好的茶,离人类和社会越远。

  没有厕所,也没有猪圈,却有追着狗跑的“火箭猪”,上山解手时须得找根结实的棍子。猪和人一样,为了吃的,啥事都能干出来。

  电和手机、电脑是串通好的,一用手机和电脑就停电,一不用就来电。QYA普洱中国

  雨和电是冤家,雨一来电就走,甚至雨还未来,电就停了,村干部如是说:反正都得停,不如先拉闸,避免危险。

  而电脑和手机虽然都是电家族的,却喜欢站在雨的一边。

  我们总得依靠外面的世界活着,哪怕是几条短信。

  老天却不尽遂人意。

  再后来就习惯了。

  再后来一段时间不下雨,就觉得烦。

  干嘛老不停电啊。

  奇怪的转折。

  我居然渐渐习惯了孤独寂寞。并且开始享受。

  我大概分析了一下,过程如下:没人陪伴,所以天天独自喝茶,所以不讲话,所以没有交流,所以只能跟茶和自己的思想玩,所以茶和思想就开始捉迷藏,所以茶就战胜了思想,所以思想就闪了,所以就只剩下了我和茶,所以我就体会到了孤独寂寞的美妙。

  茶以不变应万变,战胜了身手敏捷的思想。

  茶是我的第二个老师。

  茶教会了我怎样做茶。

  茶教会了我怎样喝茶。

  茶教会了我怎样做人。

  我很激动,我想我该和所有的亲朋好友乃至全世界的人们一起分享。

  没想到的是:茶越来越好喝,我却越来越情绪化。

  茶越来越好喝是因为不断的淳化,我越来越情绪化是因为我不断发现心里的鬼。

  惭愧,斩鬼,心里有斩不完的鬼。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自责,也是一种情绪,又一种摇滚,心里有两个我,在不断地摩擦。

  我似乎找到了真理,却无法靠近他。

  情绪中的人,什么也干不了。

  直到又有一天,我碰到了第三位老师。

  

  朱兄有一个朋友,发了财后很嚣张,后来去读了书,回来就变了,礼貌,谦和,喜帮人盛饭,在酒桌上唱歌,在KTV里论道。朱兄说,他去读了书后,回来就组织员工开会,说:“我们公司的董事长是老子,总经理是孔子,我呢,只是代理执行人。”然后公司业绩就不断下滑,濒临破产。朱兄很想帮帮他,于是,就约我去和他喝了一次茶。

  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五点,我们陪他干了三件事:

  于是我决定去读一读《道德经》,看看是一本什么样的妖书。

  当时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对中国文化最有造诣的人叫老盖。我当天下午五点一过就跟他打了个电话。

  他推荐:中华书局,陈鼓应教授,《老子注释及评介》。

  一打开书,我就蒙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看不懂,看注释,还是看不懂。

  看不懂,反而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就好像看到“十八岁以下禁入”一样。

  那时我正在为出去行走江湖做准备,所以放了本散文在厕所里,一上厕所就练普通话。我果断地把散文换成了《道德经》。记得谁曾经说过“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惭愧……

  读了约一百遍的时候,我开始隐约有些感悟,因为我发现常常在某个场景中,脑海里会闪出《道德经》里的某句话,譬如看到谦下的成功人士,就会出现“江海之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看到富二代们闯祸的消息,就会出现“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只是当时以为这些都是常见的道理。

  同时有些话,我并不以为然,譬如“柔弱胜刚强”“治大国若烹小鲜”“少则得,多则惑”。

  尤其看到“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众人皆有以,而我独若遗”等这些句子的时候,觉得老子也不过是一个懂点道理却很自大的人。

  从朗读的角度,《道德经》比现代散文更加能够摇头晃脑,且更加不容易引发便秘,所以我渐渐读成了习惯。

  读了约二百遍的时候,我不再质疑里面说的任何一句话,因为我发现,凡是我能大概理解的,都是无法推翻的,而凡是我不能理解的,都是我看不懂的。

  看不懂是因为不理解词义,所以我开始查字典。

  显然,那个朝代的文字不是简体字,所以我把《道德经》翻译成大篆,打印出来,继续读。

  一读,惊出一身冷汗,我竟然谬解了那么多的字。

  譬如“正”和“负”。

  上面一横表示天,下面一个止字,天不动时,是空的。“正”原来是减法。

  一个人钱太多,得趴在上面守着,“负”才是加法。

  水漫出来叫“益”,把钱捐掉叫“损”。“益”很贪婪,“损”很高尚。

  拼在一起的大船叫“方”,容纳所有的物事叫“圆”。根本不是一个框框和一个圈圈。

  于是我把过去不能理解的词句里的字大概查了一下,得到的结论是,《道德经》里没有两样东西:一、情感,二、知识。

  再读一百遍后,我发现,老子根本就是个没有思想的人,于是我明白了,为何古人说“学以致用”,而不是“学以致思”。

  我感到深深的荣幸,因为我出生在中国。

  我沉浸在文字中。

  中国字里没有名词,因为造字的人知道,世界是运动的,每一个字都是一张和合而成的图画。就连名词的“名”,都是动词,描述了人们制造语言的过程:月亮即将消失,用嘴一呼唤,就被人们记住了。

  中国字里有很多的动物,“犹”是一只退缩的猴子,“豫”是一种警惕的大象,“能”比熊厉害得多,“年”很凶恶,“法”是知晓一切的神兽。每个动物的特性后来成了字要表达的内容。

  还有很多好玩的关系:“文”是“字”的妈妈,“德”是“道”的儿子,“善”和“美”相表里,“假”是“真”的外套,“康”是“健”的方法,“平”是“安”的前提。

  还有很多一直被谬解的东东:譬如“缘份”,缘来时人得分开。譬如“精神”,“精”是用来通“神”的,而不是用来意淫。“文”是用来扭转颠倒的人性的,所以叫“文化”。“戒指”不是为了炫耀和观赏,而是为了约束。“音律”不是为了催生情绪,而是节制情感。“知识”和“智慧”相反,“知识”是人类征战杀伐的武器,而“智慧”是老天净化人心的礼物。

  我从带“心”字底和“心”字旁的字里,看到了一部完整的人类心理学。

  我从不带“心”字旁和“心”字底的字里,看到了一部完整的人类历史。

  我把不带“心”的字和带“心”的字排列了一下,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和身外世界是怎样连接在一起的。

  我看到了“常”字。我看到了生命的无常。

  我看到了自由:“自”是一个鼻子,“由”是一盏灯,生命从呼吸开始,然后被意识点燃,消耗,最后熄灭。我意识到,自由是一种最低级的生命状态,虽然油灯和油是我的,但打火机被握在了别人手里。

  我看到了自然:燃烧过半的火可以用来烤肉,狗为了等着吃骨头,会守到最后火自己熄灭,所以古人画了一堆火,一块肉,一只狗。合在一起,叫“然”,多么巧妙的表述。

  自然”和“自由”刚好相反。生命会燃烧,也会熄灭,大多数生命是被迫熄灭的,能够放下一切,自己熄灭,叫做“自然”。

  要无牵无挂,就得把垃圾捡干净,我看到当我把一团纸扔在外面时,它同时也被扔在了我的心里。我感受到外面的世界和内心世界相连。而内心世界决定了外部世界。

  我又看到了一个词:“修行”。一个人拄着一根棍子在水里行走,叫做“攸”,水面上风平浪静,水面下却暗礁涌动。危险在我们心里,所以易经上有一句话“君子攸行”。后来攸被加上了打扫卫生用的“彡”,就成了“修”。走路时一只脚动,一只脚停,分别叫做“彳(chi)”和“亍(chu)”,合在一起就成了“行”,世界的运动的,而一切运动,都必须以静止作为支点。我意识到,我该找出心里的垃圾,并且把它们扔掉。然后在运动的生命中,找到真正的宁静。
  感恩我的第三位老师:文。

  这三位老师,让我看到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在他们的指引下,我清扫着心里的垃圾,越来越轻松,越来越踏实。

  我接受到天地间的浩然正气。

  我在病里找到了健康,在茶里找到了宁静,在文字里找到了智慧,并且找到了茶的名字“自然成”,以及用茶传播智慧的方法“自然成茶道”。

  人只要吃饭,就一定要喝茶。就好像我们吃完饭得洗碗一样。如果分类,茶该站在一切食物和饮料的对面。而且世上只此一味,无可替代。所以我们的祖先留下了一句话“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为了提醒他们的后代们:每天,我们必需做的事,是七件,而最重要的,是最后一件。

  茶事是所有事中,最纯粹的减法。在加法时代,茶能够帮助人类解决所有的问题,但需要不断的传播,所以我几乎每天都在和各地的朋友们分享着自然成,分享着自然成茶道,分享着文字里的智慧。我不断得到天地恩赐的宝贵礼物,却无法拥有哪怕一丁点儿,但我充满了喜悦,我感恩戴德,哪怕只是一个微末的翻译者和传播者。

  感恩看完这个自传的人们,我从未获得过任何成功,我所拥有过的,只是失败,我分享这些失败的经验,是希望让更多的人得到宁静。

  祝福大家!希望大家每天都别忘了喝茶!

责编: 水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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