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九溪十八涧、且吃了赵州茶去

到九溪十八涧、且吃了赵州茶去
《吃茶去》杂志主编、本文作者舒曼在林海亭

到九溪十八涧、且吃了赵州茶去
杭州九溪十八涧的龙井茶园
  但凡茶人大抵总会去杭州龙井问茶,就好比崇尚禅茶文化之人必到赵州问茶一样。我虽多次去杭州,但从未到过九溪十八涧感受古人笔下一杯“赵州茶”的滋味。
 
  在茶人眼里,九溪十八涧的确有名,原因就在于这里有林海亭中嵌刻着一幅声名远播的楹联:“小住为佳,且吃了赵州茶去;日归可缓,试同歌陌上花来。”许多茶书均有记载。但我相信更有故事的九溪十八涧牵动的不止是茶人的情缘,还有风光如画的九溪烟树。
 
  此次杭州参会,夜宿新桥,在寒冷的冬夜,听见自己有梦,念及九溪十八涧林海亭的这一副对联。朦胧中,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溪边轻轻呼唤着“吃茶去”,声音缓近缓远,悠扬于静谧的山空,且渐渐契入心扉。后梦痕远走,实在无心再睡,一任自己的心从容地游弋在“九溪烟树”的茶意中。
 
  晨起漫步西湖,依湖望去,远处几片小舟悠闲在湖面上,忽然想起昨夜溪边“吃茶去”声音恍在眼前,寻帆远眺,却听到了千年灵隐梵钟远处响起,声波皱起湖面水浪,把红尘中的一切烦恼荡涤的干干净净。只是远处的钟声,是一幅水墨西湖召唤着“龙井问茶”的画外音,那问茶忘归的幽雅情致,如同“试同歌陌上花来”般的让人流连忘返。
 
  会后得半日之闲,便萌生去九溪十八涧“问茶”之念。探问“佳茗”需有“佳人”相伴才有情趣,不然,何以感受苏轼在西子湖畔吟诵出“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似佳人”的精妙之句呢?于是赶忙电话告知学生施小云随我一同探访。小云是2010上海世博茶仙子,也是西湖龙井茶仙子,得知我要去九溪十八涧,赶忙“滴滴打车”欣喜而至。虽然几年未曾见小云,但她看起来还是那样娴淑,文静善良,茶仙子淑姿风韵依然。
 
  西湖西首之龙井山一带山中的杨梅岭是九溪之源,灵动清澈溪流穿越青山翠谷,湍湍潺潺向下一路奔波汇合了青湾、宏法、方家、佛石、百丈、唐家、小康、云栖、渚头等九条溪流,“万壑争流下九溪”之后又穿林绕麓汇合了无数细流。清代文人林纾对此概言:“涧以十八,数倍于九也。”林纾用“九”倍数来形容无数山涧泉流,实际上,十八涧的概念有何止于此数。
 
  九溪十八涧,其山多烟霞、多茶树、多枫叶、多松树、多怪石,当年林纾笔下尚有“即林表望之,滃然带云气。杜鹃作花,点缀山路”的描写,若向树林顶端望去,烟霞云气所覆罩,山道陌上垄边,杜鹃盛开,景色天然而成,身临其境,一处幽雅宁静的山涧美景让人大有在画中之感。而明末清初文学家张岱对九溪十八涧描述更为独到:“径路崎岖,草木蔚秀,人烟旷绝,幽阒静悄,别有天地,自非人间”。的确,红尘之外的这片净土,清澈莹莹的九溪浇灌了陌上的花草,让不少文人墨客在此把心掏出来洗涤。
 
  林海亭位于九溪十八涧景区内,屋式凉亭,是供游人歇脚之处。从亭间放眼望去,流云归山,周边花草廻栏,青藤蔓绕,止水绕屋,亭内有上述所引“赵州茶”与“陌上花”一联,落款为“甲子三月上潮”、“天琴道人樊增祥,时年七十有九”。樊增祥是清末文人,平日嗜茶赋诗甚多,均收录在《樊山全集》。这幅楹联写在甲子三月,时年七十九岁的樊增祥大概是观钱塘大潮而游山至九溪十八涧,并在林海亭品龙井茶、欣赏景致迥异九溪山水时,溪声入耳,为景所触,惬意而赞。楹联蕴意深刻,含意深远,背后深藏两则典故——唐代赵州禅师“吃茶去”公案和北宋文人苏轼《陌上花》诗句。上联以禅宗经典公案——赵州禅师“吃茶去”立意,表明到此小住得趣——品味一杯龙井茶的悠远禅意以及由内心导出的无穷禅趣;下联以苏轼《陌上花》诗中引吴越王钱镠思念其远方爱妃信中所言“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之句,意喻又到春暖花开时,陇头、陌上的植被和鲜花,给人带来视觉和心灵上的微妙,是一种岁月流年的怀念心切和心灵的悸动。借典书联,抒发了诗人对春日里九溪十八涧陇头陌上的秀美景色而发自内心的一种感怀。这样的感怀既是一种流连忘返心照,也是一种留恋于此的不舍。
 
  当然,这仅仅是楹联的表象,徜徉于楹联的典故中,其深远意涵则更富人生哲理:无论是“小住为佳”的吃茶,还是“日归可缓”的陌花,人生之无常,需要把握当下最美的瞬间,如同感受当下九溪十八涧美景和对赵州“吃茶去”公案的思考,因为,人生一切荣华富贵和名利皆同草上露水、陌上之花随着季节消逝而凋谢。“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诗人苏轼所言极是。所以,人生在世,可循赵州“平常心之道”,常住赵州“吃茶去”义理,一句“吃茶去”是赵州禅师截断学人非分所想,让心中菩提之花可缓而凋,净心永存。由此可见,樊增祥深得赵州禅三昧,以朴素之心表明平生志愿,用宁静之态思考深远道理,同时诗人也是想警示后人——启悟和品味当下的是茶,但又非茶,而是参悟人生、觉悟人生的一杯“赵州茶”。可见这处处弥漫禅意的九溪十八涧一方水土确能让樊增祥这样的文人找到心灵的慰藉。
 
  当九溪十八涧的“重重叠叠山,曲曲环环路,叮叮咚咚泉,高高下下树”与文人联系在一起,就会生出异样的光彩来。即便是一条小溪,也能生出赵州“吃茶去”的大道理。溪水和烟霞是“九溪烟树”的标签,雨里来风里去,从不衰老。同样,溪水和烟霞也是诗人的心碑,可以延伸出一杯茶的生命价值,溪水和烟霞更是文人墨客寓意绵长的命题。溪是心,心亦溪,心是禅,禅亦心,心是茶,茶亦心,九溪十八涧的水柔茶香,九溪十八涧的溪和涧,如是印心、如是印禅、如是印茶,也如是把像樊增祥这样的文人茶客当故交。
 
  信步九溪,林荫掩蔽,溪边葱笼。在溪边有一“溪中溪”小歇处,眼前枝掩叶捂下呈现出一座古朴石桥透着丝丝古风茶味。茶幡飘起,莫道“溪中有溪,味中有味”,走累了,便与茶仙子小云在“溪中溪”户外遮阳伞下泡上两杯西湖龙井,在这般奢侈的茶香中继续拉开了樊增祥的楹联趣话,任由茶韵禅机融合在杯中九溪十八涧古境里散步。古老的禅门机锋语和诗人笔下的陌上花,把尘世的一切都归到人生起跑线上,归于九溪十八涧的一杯龙井茶中。阳光穿行在林间无数叶片上,把余辉投射在茶桌上,与小云一同享受这杯中佳茗和涧流溪水内的秀色,杯茶可餐,涧流亦可餐,都是心底的一杯茶里啊。有佳茗相伴,又有佳人相随,惬意之中似乎无有分别,“从来佳茗是佳人”是苏轼的心境——那佳人即佳茗,佳茗即佳人。记得金末元初有著名文人元好问(元遗山)曾说“小女之美者曰茶”,樊增祥据此跟进回文诗曰:“茶是那人佳,佳人那是茶”。隔杯相望,西湖龙井茶仙子小云端茶微笑,“茶是那人佳”已让我心领神会,啊,原来以林海亭茶联闻名的九溪十八涧让我惊叹于“佳人那是茶”。
 
  此刻的九溪景区,寂寥安详,游人稀少,林下清静,唯独我和小云桌前的两杯龙井茶在溪流声中凸显着一份生机和淡泊从容。茶毕起身,与小云继续移步入景,山岚叠出,生出无限的人生况味来。此时借用樊增祥一句“悄无人处。看竹里茶烟,花杪轻度”来形容此景此情,倒也恰如其分。
 
  少刻,小云面带疑惑说:“当年樊增祥在此品茶,何不以‘小住为佳,且吃了龙井茶去’为上联,岂非更妙,岂不更接地气呢?”话虽如此,可这樊增祥偏偏在这里端起龙井茶,却以赵州茶之典引归禅机,或许是他到九溪十八涧一游,恰在溪涧李岩寺、安理寺问禅时而得僧人待茶之礼应景而发。当然,这仅仅是一种假设。除此而外,樊增祥平日嗜茶,亦禅亦诗,一如他诗中所写“飏尽茶烟绣幕风,蕊珠经里悟真空”、“欲买松风无价,细参茶理如禅”那样,以茶参禅,一如他谨记“家常茶饭,逢人本色清言”为准则,一如他深知“每日花阴坐,茶烟一歇,身世几沧桑”的人生哲理。从禅宗义理而发,天下之茶哪个又不是赵州茶呢?
 
  寒冬,陌上无花却有茶,一茶亦开般若花,一杯茶足抵十年尘梦,而一杯赵州茶给予你心灵的帮助又何止十年呢?在与小云踏陌问茶归途中,脚步轻快从容,风跟在溪流走,溪流跟着茶香流。又经林海亭,再一次驻足观樊增祥的这幅楹联,细语轻声,深怕侵扰了这幅茶联的宁静与禅意。楹联上联尾字“茶去”与下联尾字“花来”不是别离惆怅,而是洒脱自在的心底畅游。来与去,可视作是时空的转换,好比韩国茶文化学者解读赵州古佛“吃茶去”亦为“吃茶来”,并在韩国立“吃茶来去”碑以缅怀赵州对禅茶文化之贡献。同理,陌上花来即去,去即又来,一去与一来,隐藏着人生的处世哲学和深奥的人文思想,妙义高深。然九溪十八涧的曼妙溪水,寒风不催,管他春夏与秋冬,永远是微澜不兴,轻波不扬,让你产生一种绵长的,却悠远得无以言表的感动,引你无数次想起赵州茶的这个片段。无意间我问小云:“谁知饮茶意?”小云曰:“赵州茶!”小云终于释怀了。
 
  “九溪烟树”与赵州茶的故事和韵味,全留在了一涧一山一桥一溪之间了。“九溪烟树”立得住一段意悠深远的历史,这里有着千年文化的根底。
 
  哦,九溪可能易改,茶味可能易变,唯有林海亭这幅极富人文思想的楹联是九溪十八涧生命的永续。陌上花,有自己的绚丽,但恰恰是这赵州茶,用平常而又舒缓的心态,让无数众生放慢了急促的步履和驿动的心跳,踏上了归家的途程,成就了无数众生“保任”着蓬勃的生命力。
 
  只是煎茶素手,何时九溪再相逢。
责编: yunh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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