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年说茶

  平生嗜茶,日进数杯或数十盏,每午睡甫醒,大梦先觉,第一时间便是烧水沏茶。为何喝茶时间放在下午?绝非学英伦绅士喝“下午茶”,实因我的午睡“雷打不动”,似觉比夜眠更重要,乃老年人生理使然,故自称为塞上中国式下午茶。又因江南人不论老幼,皆喝早茶;小镇上的茶馆,凌晨四、五点便有了茶客。我沪上一友,黎明即起,窗外尚熹微,室内仍昏蒙,便摸黑烹茶,饮绿茶两杯后,倾茶汁砚墨作写意画。他说:茶后笔墨,淡然无欲,则画似“四僧”;酒后书法,纵意自如,则字近“张颠”。可叹我不善饮酒,书必庸常,嗜茶如命,画却平平,抑或不喝早茶,滞缓于午后之故耶?

  我上午喝残茶,午后才新泡,为口味多样化,喜同时品几种茶。以绿茶为主,红茶及红绿茶、黑茶为辅。不久前有友送来宜兴红茶,我只知宜兴产紫砂壶,却不料红茶也佳。我正可接续已经喝完的安徽祁门红茶。用咖啡杯盛那浓腻的比咖啡浅而呈棕红色泽的饮品,和我爱读的王尔德的唯美文字相合──读《莎乐美》和《快乐王子》,是要和醇酒一样令人醉倒的。同是英国诗人,艾略特入时,我购置了他的《荒原》和《四个四重奏》,明知是好,奈何读不大懂,只得抚书长叹。然而,却激发了喝英国茶的灵感,结果注意力转移,不是以茶佐读,反喧宾夺主了。

  那是一盒伦敦特维宁TWININGS公司出品的“老伯爵”牌红茶,标明为“伊丽莎白二世陛下钦定的”、具有佛手柑芳香型的独特风味,品之,确实有一种不同于柠檬的怪味,和艾略特的诗一样不同凡响。最近,女儿从英国回来,带来了两盒HARRODS海罗特的普通袋红茶,我常和宜兴红茶掺合一起喝,搞个中西合璧,洋为中用,因一是“叶”,一是“末”;如中国画以墨为主,虽用复色采西法仍要讲究笔墨为同理。所谓的英国茶,以我无缘到康桥挥手作别云彩的闭塞阅历,喝到的都是袋泡茶,即使女王陛下钦定也不例外。日本的也是,茶道程序再多,喝的茶本身无非是些绿色的茶末,或深或浅,或翠或蓝,倒很类似日产矿物质颜料──须用胶拌制的石粉。故我觉得日本的茶道功夫在茶外。说到底,喝茶我是国粹派。中国的茶,世界第一是公认的,不仅品类多,质量好,其可谓浩瀚如烟海,几乎每个地区都有自产的茶,每年我都有新的发现,新发现的绿茶,便成了我每年的主茶。

  凡事有主宾之分,品茶亦如是。我是以绿茶为主茶,倘按日计算,一年中喝绿茶的次数多,即为“主”,但落实到每日,不一定天天绿茶,我不想再过单调人生。我周围的蒙古族朋友皆嗜红茶。草原上滚奶茶当然以黑砖茶为正宗,城里的蒙古人与时俱进了,亦流行以普洱茶代替。干部家庭早餐熬一壶普洱奶茶,像台湾的珍珠奶茶似的,应为奶茶新品种。我今日若以岩茶为主茶,觉有金属质岩崖矿石味,似不宜含口里细品,但作大写意画时,大口牛饮,大胆泼墨,落笔金石锥沙之感顿生。明日更换绿茶。恰巧手边抓了一函新印的线装本《花间集》,读着,品着,仿佛置身于江南的春雨池塘,花田深处,鱼梁渡头,不待秋风起,遂和张季鹰的想吃吴中菰菜(茭白)、莼羹、鲈鱼脍一样,动了归思。我则联想到去年作客毗陵,主人不仅赠茶,还委人坐待长江边高价购买渔者捕捞的新鲜刀鱼。有了美食,虽有好茶,也在轰饮声中被口腹之欲冲淡了。

  所以,我赞成孤家独饮。赞成归赞成,客来看茶是吾邦礼仪,连一杯茶都没得喝是要为人诟病的。偶有三二友人来舍下,得赶紧动作,最宜喝壶中功夫茶,以斗乌龙为主。此时我烧水洗盏,边斟边谈,手不闲着,嘴也不闲着,如客人赞道:好茶!便觉得脸上有光。不过近年我老隐于市,谢客索居,门庭冷落,以读书写字作画自娱,没功夫喝功夫茶了,竟日泡一玻璃杯绿茶,可起燥雪精神之功效。

  绿茶当然以龙井、碧螺春为榜首。排行孰前孰后,却难以定夺。西湖龙井我每年都在喝,但能否得到真正明前的狮峰龙井,不大可能。有三种人际关系可拥“佳人”,一是亲友系龙井村茶农,远亲不成,不出五服方能说上话;二是企业家大款朋友,有求于你,舍得出巨资在原产地订购;三是至少省一级以上官员得的“贡品”转赠之(那也不放心,有可能赝品)。至于我识得几位作家艺术家,恐只配望茶兴叹了。多年以前,沪上一位教授送我一罐梅家坞龙井,合口处贴标签为去年新茶,虽隔一年,我仍视若珍品。前见报载,今年杭州头茬西湖龙井,比往年提前半个月,正在采制中,收购价3500元(斤),低于此价,乃“山寨版”;待大量上市,价渐降。现北京店家打出“龙井新茶”的牌子,价千元以上至数千元不等,且并无标识,真假自辨,正如拍卖行的书画,看走眼概不负责。名家字画有所谓“高仿”,茶商亦用旧春茶冒充新春茶,好歹还是春茶嘛;等而下之,以浙江龙井堂而皇之混充西湖产,犹如高仿齐白石,一般人难以识别,甚至将四川等地的茶坯,按龙井制作工艺加工,那便是“低仿”了,属于“潘家园”的东西了。(上)
文/许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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